層層疊疊想到這里,方晟語氣沉重地說:
“我只想斬斷他們伸向國有資產的黑手,多替國家掙點錢多挽回些經濟損失,他們卻想要我的命呢!忒做賊心虛了吧,我都答應把改制工作放到首位,問題調查點到為止,何必狗急跳墻?”
于道明也無奈,嘆息道:“事情不是你想象得那么簡單,方晟同志!央企為什么急著混改,國企為什么拿著鞭子驅趕著改制?在高層始終存在隔空交手、你來我往地博弈!到具體執行層面,你相當于向對方陣地發動進攻的先鋒,要在猛烈炮火中騰挪閃避負重前行!”
“來原山前我充分預估到啃固建重工這塊硬骨頭的困難,然而從進程來看難度超乎想象!”方晟坦率道,“以我集申委常委、市委書計雙重權力于一身,半年下來了竟然拿固建重工沒辦法,始終在外圍打轉還不時被小鬼纏身,實在……”
“遇到難題的只有你一個么?隴山的竇曉龍、黃砬的吳郁明等等都頭大如斗,三天兩頭跑領導小組跑京都,說明國企改制已經到了攻堅階段,剩下的都是硬骨頭!”
“都查到駱老了,還能不硬?”
方晟苦笑,定定出神良久,道,“我猜槍擊案八成跟龍澤酒店爆炸案之類案子差不多,查到最后無疾而終,反正若非我和中林命大福大死也白死,對吧?”
“駱老……”
提到那個人,于道明仿佛牙疼似的下意識捂了捂腮幫子,沉甸甸道,“極難對付、永遠躲在幕后的人物,做到他那樣的級別不消多說——倘若老爺子在世或許能把他硬扳下馬,否則哪怕你老丈人也得退避三舍!至于桑、陳、劉等等,都不太可能輕易決定查他,因為代價太大,因為所有人都沒做好準備……”
“所以只能忍氣吞聲,明知他派的殺手,他做的手腳,他貪污腐化,誰也拿他沒辦法?”
“奇怪嗎?”于道明反問道,“別說京都層面,捫心自問你工作過的那些城市,有沒有明知有問題卻出于種種顧慮而睜只眼閉只眼的,有嗎?”
瞬間想到潤澤的婁伯林、鄞峽的群魔亂舞,還有銀山、順壩、江業……
不由失落地搖頭,自嘲道:“寬以律己嚴以待人,都不能免俗啊!可是二叔,事態已經發展到你死我活的絕境,我還有退讓的空間么?”
“只要專案組、審計組在固建重工一天,劍拔弩張的局面就一天不會緩解。”
方晟緩緩站起身,與于道明并肩站在窗前。
外面雨越下越大,風聲夾著雨點凌厲地洗刷著人世間的泥濘污垢,霧騰騰一片,看不清遠處的景色。
“雨余芳草斜陽,杏花零落燕泥香。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于道明吟道,“方晟啊,你說人生在世圖個什么?守著金山銀山能帶進棺材嗎?為何……連駱老那等級別都看不破,還是他也身不由己,無法擺脫利益集團挾持而昧著良心沖鋒在前?”
方晟肅容道:“您說得對!我是先鋒,他也是先鋒,我們都為各自的理想和信念而奮斗!”
“這么說……你想繼續斗下去?”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陽,茍全性命于亂世,不求聞達于諸侯……”方晟引用《出師表》原文,繼而道,“二叔,本質上我跟詹印、吳郁明、鐵涯他們不一樣,他們輸不起,我怕什么?”說到這里他重重一拳捶在墻上,提高聲音道,“大不了我就來個‘滾你奶奶的’,撕破臉干到底,我怕誰?!”
“好!”
于道明眼中似有晶瑩的光芒閃爍,用力摟了摟方晟的肩,道,“有你小子這句話,算二叔沒白來!你小子……從來沒讓二叔失望過,這回也不例外!”
“要不然二叔坐車里等兩個小時豈不憋屈?”
“可是方晟,有兩點二叔必須提醒你,”于道明推心置腹道,“一是內緊外松,不要讓外界覺察到你的殺氣,錦繡文章放在心里誰都別說,包括你老丈人!”
“為什么?”
方晟很是吃了一驚,剛才腦子里還閃過尋求于云復暗中相助的念頭。
“幾十年前無論保守系還是京都各大家族,都有插手央企國企的內在動力,從吳家到詹家再到邱家莫不如此,就是咱們于家……”于道明目光如炬,“秋荻一畢業就進了央企干到退二線,你覺得這當中沒有貓膩,沒有與駱老、詹家或其它勢力有過幕后交易?”
“二叔!二叔!”
方晟震驚萬分,吃吃道,“老爺子眼里揉不得砂子,他他他……”
于道明深沉地說:“老爺子是卓絕杰出的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一生大公無私光明磊落……但老爺子還是一位父親,對子女特別是一些安排方面受了委屈的子女,總會更包容……兩位弟弟都在官場叱咤風云,身為長子卻窩在企業里默默無聞,老爺子內心深處怎么想?”
所以那天晚上打電話的是于鐵涯。
方晟深吸一口氣,道:“這方面我不如二叔想得深,確實,您分析得很中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