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舔了舔嘴唇,心中并不確定他會不會做出這個讓步,但別無他法之下,我也只能硬著頭皮試一試,“你把白蘭還給我。”
屋里屋外都是一片安靜,隔著門簾子,像是有一場對峙。
誰的信念更堅定,誰就能贏似得。
我閉緊了嘴,咬緊了牙關,反復告訴自己,我已經沒有退路了,這是唯一的機會。
“好……”他緩緩點頭,“但你要記得適才的話。”
“什么話?”我歪了歪頭。
他苦笑一聲,頗有幾分無奈,“你說,朝兒畢竟姓樓。我還要再加一句,你永遠都是樓府的夫人,是我的妻。”
我心頭一頓,怔怔的看著門簾子外頭那個修長的身影。
“我會等著你心中釋然,等著你回來。”他低聲說道。
我深吸了一口氣,那種如鯁在喉的感覺,直至此時,才減緩了些。
下晌時候,正院兒各個房中都在打點行禮。若為安全考慮,我現在著實不該帶著朝兒離開樓府。
可我的打算也很簡單,就是趁著京都還不安定,趁著各種小的騷亂還未完全掃平,我才有機會鉆營……鉆營什么?其實我心里都不甚確定了。
唯一能夠確定的是,離開樓府以后,我會比現在自由,也會有更多的機會能與元奚見面。
離府之時,是傍晚時候。原本停了十輛馬車,出了府以后,后頭又多了一輛。
我坐在馬車里,自是沒有發覺的,但馬車在阮家大門內停下之時,就不難發現了。
其余馬車上的人都陸續下來,各自忙亂的從馬車上往下搬東西。
唯有最后一輛馬車安安靜靜,紋絲不動。
我叫春月抱著朝兒,先往菡萏院去,我則朝最后一輛馬車走了過去。
“終于回來了,可以見到自己的夫君、孩兒了,你倒不著急嗎?”我立在車窗外,緩聲問道。
車廂動了一下,卻沒有人下來。
“他不知你回來,只曉得我要回來住,否則定會迎到大門外的。”我又說了一句。
馬車車廂這才晃了幾晃,車門吱呀一聲開了。車廂里走出那人,我卻差點沒認出來。
她素衣白鞋,身上連一個飾物都沒有……這倒也不奇怪。她長發垂腰,只用一根帶子扎起。臉龐瘦的只剩一層皮,蒼白羸弱的像個行走的枯尸……最叫人駭然的是那一雙眼,大而無神,空空洞洞的。
我當即屏住呼吸,“白……白蘭?師父他,虐待你了?”
我以為師父惱恨她,但并未殺她就是心存善念,一個女子而已,他又怎么會對她用酷刑呢……
可如今見她……卻覺得是我看錯了師父,他的心遠比我想的要狠厲。
白蘭卻茫然的搖了搖頭,“虐待不曾有,不過是心死了。我以為我再也走不出那牢籠了……如今人雖出了牢籠,心卻還在籠子里。我不知道,我出來能做什么?”
我被她說的一愣,“人雖出了牢籠,心卻還在籠子里”,這話叫我生生一個激靈,不由想到自己。
我人雖走出了樓府……心是不是卻還被困在那里?
看著白蘭原本秀麗美妍的女子,今時今日這行尸走肉的模樣,我不由毛骨悚然……日后,我也會變成這副模樣嗎?
我忙搖了搖頭,不敢想下去。于其多想,不如多做。
我上前拽住她的胳膊。
她詫異的看了我一眼,卻并沒有掙扎,任憑我拖著她向前院花廳走去。
“去尋我爹來!”我沖下人吩咐。
我帶了白蘭在花廳剛坐下,爹爹的腳步聲就在院中響起。
他能來的這快,多半是家仆告訴他,白蘭回來了吧?
果然,他邁步進門,目光不過略掃過我,就定定的落在白蘭身上了。
多日不見,爹爹比我記憶中的蒼老了許多,須發都泛了白。面頰上也多了許多皺紋。
他黑沉沉的眼中,霎時泛起了血7紅,繼而又起了水霧,“蘭兒……”
他喃喃自語,腳步卻釘在了原地似的,邁也邁不動。
相較于爹爹的情深動容,白蘭的反應平淡的多。她舉目忘了我爹一眼,僵了片刻,福身道,“老爺,白蘭回來了。”
說完就站直了身子,望著我爹胸前衣襟,木然發呆。
她木木呆呆的樣子,像劍刺在了我爹的心頭。他那么一個孔武有力的武將,那么一大把年紀了,竟嚎啕大哭起來。
他終于抬起來腳,踉蹌上前,一把將白蘭從我手中奪取,摁在他懷里,哭得像個孩子。
我立在一旁,默默的看著他哭。
他哭了有一炷香的功夫,才漸漸忍住淚。而白蘭卻仍舊是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甚至連表情都紋絲未變。
“阮瑾瑜!”爹爹怒目看我,“你、你們對她做了什么?她為何變成了這副樣子?!”
爹爹的嗓音仍舊洪亮,震得我耳朵疼。
他的品性一如往昔,沒有絲毫長進,我嘆息道,“她心死了,人還活著,卻沒有了活力……”
“你還敢回來!她這樣了,你還敢……”爹爹伸手要抓我的衣領。
我沒客氣,抬手撩起衣袖,用胳膊上固定的勁弩對著他。
他生生一愣,愕然看我。
“就是這樣了,我才要回來。我如今回來,可不是叫你欺負我的!”我冷聲道,“阿娘沒了,白蘭我也給你帶回來了,我不欠你,你也休要在我面前擺父親的姿態。”
“你……”他氣得瞪眼。
我看了眼白蘭,“她這樣子并非不能醫治,只是……我如今總算明白,情誼是靠不住的。與人談情,不如談利益來的穩妥。”
我爹表情一怔,“談利益?你要……與我談?”
我笑了笑,“你以為我回來是做什么的?”
我爹并沒有立即給我答復,卻是扭頭朝外看了一眼,門口有他的貼身隨從,那隨從不知收到了爹爹何等暗示,躬身點了點頭。
院子里的閑雜下人都被清空。
原本就安靜的花廳此時更顯得空蕩。
“如今的局勢不明朗,圣上與丞相大人戰勝,抓了乙渾等叛軍之將……可卻迎了先太子入京。且近日,圣上不朝,文臣武將都見不得圣上。反倒是先太子……”我爹吸了口氣,“一直在京都活動,且性情大變……真是叫人看不懂。”
他說完,便試探的看著我,想從我口中探聽口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