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扯著他的衣領,“你殺了我吧,為什么要用她的血呢?我是她的女兒,我有她的血脈傳承,我也有乾坤珠的力量,你怎么不殺我呢?你有宏圖大志,怎么不用我的命換呢?來呀,往這兒捅!”
我指著自己的心口,拽住他的右手——就是這只手上,幻化出一柄利劍,奪去了我阿娘的性命!
“你就當,多年前,她已經病故了……”他閉上眼,輕輕說道。
“你放屁!”我聲嘶力竭,恨不得刨開他的心看看,里面究竟是不是肉做的,“你該殺我的,我已經死了一次了,我的命是你拿自己一魄換來了,你拿去好了!就當還債了!”
我正扯著他的衣領尖聲大叫,正南城門口,卻傳來吱吱呀的巨響。
余光一瞟,竟是城門打開,護城河上的吊橋也一點點放了下去。我呆愣愣的看著城外萬千兵馬,正興奮的撂著蹄子,準備往京城進發……這躁動的氣氛,著實把我嚇了一跳。
師父忽然彎身,抱起我,不由分說,帶著我便縱身飛掠。
我低頭咬他,撕打他,他不為所動,像是不知疼痛一般,愣是把我帶回了樓府。
“卑職無能……”一身男裝的驚鴻,很快趕來,領著一干侍衛,跪在正院門外。
師父盡都沒理,只將我送進屋內,便端坐在我身邊,目不轉睛的看著我。
我回頭正瞧見朝兒的小床,以及寸步不離守在小床旁的乳娘。我不由嗤嗤笑出聲來,心里已經疼到麻木,“既想做大事,又想做小事,結果瞻前不顧后,大事小事,一件沒做成。”
春月擔憂的看著我,再看向師父,連呼吸都帶著小心翼翼。
“將朝兒抱去側間。”師父低聲說道。
“不許抱!”我立刻反對,并氣喘吁吁。
師父目光沉甸甸的看了我一眼,“你想把他吵醒?叫他也不得安寧?”
“怎么是我叫他不得安寧呢?是他的爹爹,親手殺了他的外祖母!是他爹爹叫他不得安寧!”我咬牙切齒,腦子里亂哄哄的,口不擇言道,“你是阿嵐公主的叔叔,那便與我阿娘也沾親帶故,與我……豈不也是親眷嗎?隔著好幾輩兒的關系,你怎么能和我在一起?且還育有一子?當年六皇子說‘亂倫’,果然是啊!我們根本、根本就不應該在一起!”
師父臉色霎時鐵青,“出去。”
其實不待他吩咐,屋里的丫鬟奶娘就已經恨不得遁地逃竄了。得了吩咐,簡直賽跑般,一個比一個溜的快,春月原本想抬著小床出去……這會兒卻也顧不得了,抱了朝兒便撤步逃出門外。
一屋子的人,霎時間溜的干干凈凈。
“你非要把話說絕嗎?”師父揉著額角,從來都不知疲倦的他,臉上眸中盡是濃濃疲色。
我覺得他是活該,便是累死,也是自作自受……可不知為何,酸脹憋悶的胸前里還是有隱隱約約的心疼……
“我非殺了你為阿娘報仇……”我指著他道,“我與你已經恩斷義絕,從此就是仇人,把話說絕算什么?日后我還會把事情做絕!”
他嘆口氣,抬眼看我,“別等日后了,現在就報仇吧。”
我被他說得一愣,也被他渾身緊張之后,徹底松懈下來的氣勢給弄蒙了,“現在?”
他伸手進袖中,摸出一把匕首來,咣當扔在我腳前頭。
我低頭看那匕首……真眼熟,這不是我為他剜過箭頭,又拿著抹過脖子那把匕首嗎?
這匕首也是不簡單,簡直是見證了我與師父之間的起起落落。我彎身撿起匕首,緊緊的握在掌心。
“當日我拿著它,為你剜箭頭的時候,滿心愧疚,滿心感激……”我提步,踉踉蹌蹌的靠近他,“今日,我拿著它,殺你報仇,滿心絕望,滿心怨恨!師父,你對我太殘忍了!”
他沉默的看著我,一雙碧色的眸子里,分明是我能眼見的深情……
回憶過往,他對我的悉心照料,他對我的維護,他對我……簡直無可挑剔的好。前世他為我,甘心取自己一魄,冒著魂飛魄散的風險,換我茍活……
今世他教我本事,逼我自強,讓我手刃仇人,活的揚眉吐氣……
我為他芳心盡付,為他生育子嗣,為他放火,為他做我不敢做的事……為什么眨眼之間,我們就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噗通,我跪坐在他面前,握著鋒利的匕首,抵在他胸前。
“為什么,師父?”我瞪眼看著他,眼睛酸澀的厲害,我卻不想眨一下,“你那么聰明,一定知道,會有如今這個局面,為什么還要這么做?”
“瑾瑜,別問了。”他握著我的手,咧嘴輕笑,“欠你阿娘的命,你拿去。”
他握著我的手往前送的那一剎那……我怕極了!
本能的,我用盡全部的力氣向后撤去。這一刀捅下去,阿娘不能起死回生,朝兒也沒了爹爹了……我孤兒寡母,日后該怎么辦呢?沒了師父,我還想活嗎?
“不……”我向后跌坐,幸得他并未用太大的力氣,我蹬了他一腳,自己向后摔跌。
鋒利的匕首,只在他胸前衣服上,劃了一道大口子,凈白的皮肉順著一個纖細的血口,滾落一連串的血珠子。
“你是個瘋子!”我抓著匕首,狠狠的扔向門口。
匕首被我仍偏了,“當——”的扎在實木的門框上,門框被震的晃了又晃。
師父伸手把我撈進懷里,“瑾瑜……你不忍心。”
“瘋子,你放開我!”我在他懷里掙扎,“我是不忍心,回顧過往的一幕幕,我不忍心,我是有心,會痛的人……可你不是!你沒有心!那是我阿娘,你怎么敢……”
憋了許久許久的情緒,終于再也憋不住,如決堤的洪水,我嚎啕大哭,倒在他懷里,無力掙扎。
我最愛的男人,我兒的父親,成了我的殺母仇人……世上還有比這更絕望的事嗎?我該怎么辦?
破城那日,我沒暈在城墻底下,卻是哭暈在師父懷里。
這么一暈,就睡了整整三日。第三日,是師父把我扎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