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畫太長,我只剛剛展開了開頭的一點點而已……我從來沒有見過這畫卷。且畫上的人與我這般相似,叫我現在停手不再繼續偷看——絕無可能!
我立時屏住呼吸,側耳朝樓下傾聽。
只聽開鎖推門的聲響——對了,我把門給鎖了!偽裝成我已經離開的樣子!
我不由裂開嘴,無聲發笑,暗自慶幸。
只聽師父的聲音,穩穩的傳來,“傷亡多少?”
“京都守城兵馬傷亡五千,都城易守難攻,城外敵方兵馬已經死了萬余。”那人沉聲回稟。
雖然我沒看見人,但不難從他的語氣里聽出沉重痛惜之意。
連帶著我的心口都隱隱發疼……無論攻城還是守城之人,那都是魏國子民啊!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男丁呀!誰沒有妻兒老小?一條條鮮活的生命逝去,跟著的就是一家家破人亡的痛苦呀。
我緊緊咬住下唇,才沒叫自己哀傷抽泣。
“風河谷的大將已經整裝待發,援軍不出一日就能趕制京都,臨近府兵也可調派來支援……”
“再等等。”師父忽然開口。
“大人!末將以為……”那人聲音有些急。
師父卻不緊不慢的打斷他,“我自有安排,待時機一到,襄陽王以及河陰的兵馬,定然能全然潰敗。如今,時候還不到,援軍不用現在就來。”
“可是大人,時間拖得越長,彼此傷亡就越多……援軍越早趕到,戰事越早告捷,您在等什么……”
師父沒說話,但那侍衛卻兀自停下了話音。
我瞧不見樓下的情形,心里隱隱著急。我既急著往下看這畫卷上都畫了什么,又著急師父為何不同意如今就調援軍來京?
“末將告退——”聲音沉沉的,帶著壓抑。
師父淡淡的嗯了一聲,一陣腳步聲漸漸遠去。
我偷偷松了口氣,仍舊豎著耳朵。我知道師父還沒走,我僵立在桌案邊,一動不敢動……偷看別人畫,其實與偷看別人的書信,是一個性質,都是令人不齒的行為。
若是被師父抓了個現行,那我真是沒臉見人了。且他們進門說話的時候,我沒有作聲,如今在出聲說,我在上頭……實在尷尬的很。
我只盼著師父趕緊離開,我看了畫就走。
可左等右等,就是不停他起身離開的聲音。
我急的腦門兒上都冒出汗來,手心里更是濕黏一片,手不慎一滑——厚厚的畫卷唰的向后滾去。
長長的畫卷,一下子從桌案上攤開,又攤到了地上。
畫卷滾動的聲音雖不大,聽在我耳中卻像轟隆的雷聲一般。
我沒聽見樓下有動靜,顧不得害怕,飛快的朝畫上看去——咦?這畫一幅幅的,竟是在講述一個故事嗎?
我頭皮發麻,心中局促惶恐——惟恐師父下一瞬就出現在二樓門口,質問我為何藏在這里?
可害怕也抵不住心中好奇,我瞪眼看著畫中故事——一個女孩子,在家中不受寵。被人算計,叫人玷污了清白……偏玷污她那人,搖身一變,原來是微服私訪的老皇帝……女孩子被帶入宮中,成了御前侍女……
我奮力的張著嘴,只覺呼吸艱難,如同溺水之人……
木質的樓梯發出“吱呀”的聲響,我知道,師父已經上來了,可我全然停不下來。
我順著畫卷向后看去。
女子機緣巧合之下,拜在了銀面國師的門下,得他憐憫,被他收為弟子。他暗中教她醫術,幫她清除危害她的人。
女子敬他如兄,如父……因女子早已在心里藏了另一個男子,是那老皇帝的六子。
六皇子驍勇善戰,威風八面,譽滿京都。在那女孩子剛入宮不久的一次宴席上,六皇子醉酒,遭人算計,被下了藥……差點御前失態。
六皇子勉強克制住欲望,脫身離開宴席,恰遇見了她……六皇子借她,解了酒中藥性。她卻將一顆芳心盡付。
六皇子見她可憐,承諾說,必會帶她離開皇宮,離開這個折磨她的牢籠……于是她日夜期盼。老皇帝沉迷丹藥,漸漸不理國事,他的兒子們一個個長大,漸有野心。幾方爭奪,連她這個在皇帝身邊的小小棋子,都被利用起來。
六皇子叫她打聽皇帝身邊的事情……她努力的為他學習音律,努力的跳舞,只想跳給他看,他不愛看跳舞,只愛聽她說今日皇帝又召見了誰?說了什么?皇帝親近誰?疏遠誰?誰是心腹……
“瑾瑜。”師父的聲音從二樓的門口傳來。
我僵硬遲緩的抬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繼續看著那畫卷。什么緊張、害怕、擔心……這會兒全都被丟到了九霄云外,任何事情對我的沖擊,都不如眼前這一副安安靜靜的畫卷來的強烈。
我只恨自己為什么能看的懂這畫。有時畫上的情景分明十分簡單,只是那女子站在空無一人的殿中,安靜的跳舞。
我卻能發現畫中的細節,她磨破的鞋子,鞋尖帶著一點血污……我甚至能看懂她表情的痛苦和期盼……
“這是誰?畫里的女子是誰?”我聽見自己喃喃的問師父。
可等了良久,也沒有等到他的回答。
我眼睛停不下的繼續尋著畫卷往下看,太子逼宮,六皇子為先鋒,那女子滿心歡喜,以為自己期盼的,離開宮闈,離開這暗無天日的噩夢之期終于到了……
“瑾瑜!”師父厲喝一聲,抬腳踢了下那畫卷的卷軸,卷軸滾動,將畫卷起,阻擋我的視線。
“不要,我要看到結局!”我伸手去搶那畫卷。
師父一把扳過我的肩,我如何肯叫他得逞,低頭就往他肩上咬。
我還沒下嘴,他就“嘶”的痛吟一聲,“背疼……”他皺眉說。
我混沌的心立時清明,他受了箭傷!那么多只箭,差點把他扎成刺猬!這才過了多久,他帶著傷上陣指揮作戰,這會兒必是筋疲力盡……沒死就謝天謝地了。
我再不敢掙動,只能任由他困著我,拿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