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奚推開我，轉身而去。
我咽了口唾沫，鼓起全身的勇氣，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衣袖。
能明顯的感覺到，他霎時一僵……腳像是釘在了地上。
那個眾多侍衛都攔阻不住的襄陽王，竟被我一個小女子給釘在了地上。
他僵硬的回頭看我，“嗯？”
“冒充丞相夫人的，是我阿娘，她是樓蘭人，但她……和我師父不是一氣的。我不知道師父他要做什么，但阿娘是在魏國長大，她對魏國有感情……她為了阻止爭戰掠奪，不惜毀了阿嵐公主給她的遺物珍寶。就是你們說的樓蘭三寶中的乾坤珠……”我嗓音干啞的厲害，吐出的每個字都像刀子，在生生割著我的喉嚨，可我還要說，一定要說，“她把乾坤珠吃了，那珠子或許就在她體內運化了……沒有了。”
元奚深深看了我一眼，緩緩的點了點頭，“知道了。”
我嘴唇顫抖的厲害，下意識的，我狠狠咬住下唇。
他低頭看著我的手，我仍舊緊抓著他的衣袖，沒有放松。
“你不用覺得歉疚，”元奚笑了笑，“我沖進大火里，是料定了自己有本事出來。你可不要小看我，誰人不知，襄陽王的功夫，在魏國乃是數一數二的？”
我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又掉下來……他這混蛋！他不知道越是這么說，我心中自責越甚么？
“如果有可能，幫我救阿娘……我總覺得，她想告訴我什么……她害怕師父，好像怕師父要奪她的命似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有些語無倫次了，覺得自己真是不孝，真是做了這世上最蠢的事。
我明知阿娘與師父不對付，明知她幾次暗示我，師父別有用心……卻還是把她獨自留在了樓府，讓她孤身一人來面對師父。
我還騙自己說，偷了師父的陰陽玉，他沒了三件寶物就能救阿娘……如今想來，真是自欺欺人了。
“好。”元奚抬手撫了撫我的頭，“我答應你，一定救她。”
我猛然抬頭，他答應的太爽快了……
舉目看見他坦然的笑臉時，我忽的記起，他從來都是干脆果斷，行事爽快的人。
我的手松了，他大步離去。漸漸模糊的視線里，我看不清楚他遠去的身影，也看不清他是否回頭，是否對我笑了笑，是否對我比手勢叫我安心……我只覺自己心頭上被捅了個大窟窿，并且欠下了一個天大的人情……
元奚走了以后，我被帶去了新得院子，正如他所說，這院子里沒有木槿樹，卻有一片竹林。滿院子都是竹葉的清雅香氣。只是這院子卻沒有先前的院子那么大，那么敞亮。
且如今似乎增加了守衛，游廊外頭三兩步就駐守一人，更顯的這院子窄仄逼人。
我進得上房，見幾個丫鬟都在這里，朝兒也醒著，安靜的躺在床榻上，歪著腦袋瞪著眼，不知在看什么。
“他可曾哭了？”我實在不知該說些什么，屋子里沉悶壓抑的氣氛，又叫我難受，只好借著朝兒說話。
田杏沒開口，沉默的搖了搖頭。兩個丫鬟也抿著嘴，只拿眼睛看著我。
我本就急躁的心里，如烈火烹燒一般煎熬至極。
東方天際漸漸白亮，陰沉了一整夜，今晨竟放晴了，朝陽初生，在天上涂抹出絢爛的朝霞……明明是瑰麗的色彩，可落在我眼中，卻如鮮血一般刺目。
我知道，不是朝霞太刺眼，是我心里太焦灼了。
今日滿月宴……必是一場鴻門宴了！
元奚明明說他不會上當，不會叫師父得逞的……可為什么他還要去京都赴宴呢？我們母子都在這里，明知宴無好宴，他卻還去，豈不是一場惡戰不可避免了嗎？
我這一年多來，甚至更久以來，自打認識薛洪祚，就開始努力的在避免戰爭，竭盡我一個小女子能盡的所有能力……結果，這一日還是到來了。
我長長的吁出一口氣，臨窗站的腿都酸軟了。
“小姐……”綠蘿在我身后，輕輕扯了扯我的袖子，“吃些東西吧？”
我回頭一看，正房外間，已經擺好了食案。
縱然昨夜我放了一場大火，燒毀了那寬敞富麗的院子，但元奚并未責備，飲食上也沒有懈怠，仍舊是珍饈美味擺了一桌。
我搖了搖頭，“吃不下，你們吃吧。”
我走到床邊坐下，伸手捏住朝兒的手，輕輕的逗弄他。
綠蘿拉著田杏與玲瓏的手，叫她們去外間。玲瓏卻突然甩了下胳膊，把綠蘿都甩的踉蹌幾步。
她一向溫柔，像個綿軟的小包子，起碼表面如此。今日竟這么大氣性，叫我不由抬眼向她看去。
她圓圓的臉繃的緊緊的，了無笑意，嘴唇抿的冷硬，“夫人，雖然婢子知道……您放火乃是為了通知大人，乃是為大人考慮，可是婢子看到……看到那人竟奮不顧身的沖進火海，只為了救您……婢子就……”
她說的艱難，眼淚還在眼眶里打轉，眼睛卻已沖血，紅了一片。
我長長吁了口氣，心中卻不免詫異……這話若是綠蘿說，我倒不奇怪了，可偏偏出自玲瓏之口？
玲瓏是師父派給我的丫鬟呀，她當是十分得師父信任的吧？如今竟在我面前說起元奚的好話來？雖然她還未曾直白替元奚說什么，但這態度，再明顯不過。
“夫人，有些人，沒了您，也能過得很好。可有些人，卻把您當性命一樣珍而重之。”玲瓏這話說的極慢，極艱難。
我都有些替她捏了把汗。
說完，她膝蓋一彎，噗通跪在了地上。砰砰的磕著頭……驚得朝兒努力側臉，想往她那兒看。
“起來。”我上前拽她，她卻執拗。
“婢子心里難過……這一番話不該說，婢子是大人教養出的，本該忠于大人，忠于夫人……可婢子不說，卻又覺得心里堵得慌，真的堵……簡直要透不過氣來！”她伏在地上大哭。
綠蘿怔了會兒神，忙伸手把田杏給拉了出去，她們退出屋子，還順手關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