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抱抱他嗎？”

我點點頭，“為什么不能？你是他姥兒啊。”

她吸了吸鼻子，似乎很感動，伸手把朝兒小心翼翼的抱在懷里。

朝兒身上的薄毯，蓋肚子的小肚兜，甚至屁股底下的尿布，都是出自她手。

她抱著小小的朝兒，臉上的表情仿佛抱著什么稀世珍寶。

我視線不由自主的模糊，看到了時光之外的景象——她懷里那個小兒，似乎變成了我，她也是這樣小心，這樣滿懷愛意的抱著我……我并非一出生就是被嫌棄的，我也曾經被人，被這世間溫柔的對待過……

她抱了一會兒，見朝兒小小的人兒竟打了哈欠，便把朝兒放回了小床上。

朝兒喜歡人的懷抱，喜歡大人身上的味道，把他放下以后，他不滿的哼唧了一陣子，到底是精力不夠，哼著哼著就睡著了。

阿娘的眼神溫柔無比，她坐在了我身邊時，臉上還掛著溫柔寵溺的表情。

“我做了一些小衣服，在外間放著，你待會兒看看喜不喜歡。我還畫了好些花樣子，可以叫你身邊手巧的丫鬟，或是府上的繡娘做。”她拉著我的手說。

我心里咯噔一下，沖她笑道，“何必待會兒呢？現在我就要看。”

我叫玲瓏把她拿來的小衣服都放在床榻上。

抖開小包袱，小衣服鋪了滿滿一床。

我一一看過，“這是從他半歲到兩三歲的衣服，全都在做了呀。”

大大小小的長短不一，我雖沒有養孩子的經驗，但總是見過小孩子的，有些衣服分明是兩三歲，孩子都會跑了才穿得上的。

阿娘抿嘴笑了笑，“閑來無事，就做上了，你不是嫌我一個年齡段的做的太多，穿不過來嗎？”

她笑瞇瞇的說話，我也笑瞇瞇的看著她。

身邊雖沒有鏡子，我卻覺得我與她一定像極了。

“阿娘，”我慢吞吞的說，“您又騙我了！”

說完，我就收斂了笑意，神情嚴肅。

她怔了一下，眼里的慌亂一閃而過。

“你們下去，田杏，把小床也抬到偏房去，你們守著朝兒，醒了再尋我。”我冷聲說著。

阿娘的表情愈發慌亂起來。

玲瓏和田杏都有些緊張，卻不敢違背，她們小心的抬著小床去了耳房，屋子里只剩下我和阿娘兩人。

這下好了，便是一言不合吵起來，也不怕被小兒的哭聲打斷了。

“阿瑜……”

“你說了，以前虧欠我的日子太多，以后要補償給我，你會陪著我，再也不離開我。”我直直的看著她，并抬手指著那鋪了滿床的衣裳，“你就是這么陪我的嗎？做了這么些個衣裳，春夏秋冬四季都有，一直到兩三歲都有，這樣就夠了？”

“不是，阿瑜……”她慌忙間想要解釋，眼圈卻不由自主的紅了。她一直努力想要保持的微笑，也不知不覺的垮了下去。

“你騙我，在我七歲的時候，你騙我你病死了！讓我像個孤兒一樣，長到這么大，讓我受盡繼室的虐待，受盡一個野種妹妹的欺負！我長大了，能夠自立了，你卻又活了！我不接受你的時候，你拼命的對我好，拼命的解釋……我終于相信你了，接受你了，我終于開始慶幸你不是真的死了，我不是個孤兒，在這個世上，我還有親人，我還有個阿娘……你又騙我！你又要拋棄我！”我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用盡力氣一字一句的質問她。

她眼淚像決堤的水，不斷的流著，“對不起，對不起……阿瑜對不起……”

我抬手抹抹臉，抬著下巴沖她笑，“沒必要，你沒必要說什么對不起。你也不會真的覺得對不起我，反正我對你來說，不過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你想把我當做女兒的時候，就對我好，你不想當我是女兒，只想自己逞英雄的時候，我就是個可有可無的玩意兒。還說什么對不起，真可笑。”

“不是……不是的……”她搖頭，泣不成聲。

我咧著嘴，用盡自己最惡毒的笑容，用力的嘲諷著，“那是什么？你告訴我啊？你要當我是女兒，就不會連真相都不讓我知道！我如今可不是七歲了！”

“你讓我怎么告訴你？你愛他，你連他一句壞話都聽不得！一句對他的質疑都不肯信，你讓我怎么說？他是你的丈夫，是你兒子的父親！你生產之時，那么痛苦，那么害怕……你聽到他的聲音，就笑了……我還怎么說？”她委頓在地，泣不成聲。

我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了出來……我知道，我一番惡語相向，終于攻破了她的心理防線。她這話一出口，后面的……就不難問了。

但是，我還要繼續追問下去嗎？我真的想知道最后的答案嗎？

“你告訴我，你真的要走了？你要去哪兒？”我舔了舔自己發干的嘴唇，小聲問道，“我以后……還能見你嗎？”

“阿瑜……”她吸吸鼻子，從懷里摸出帕子，仔仔細細的擦著自己的臉，“你該先問問自己，你準備好了嗎？你真的要聽嗎？你以后打算怎么面對他呢？”

我心頭一頓，整個人都有些茫然無措。

“如果你沒想明白，不如好好想想自己的將來。在我看來，要么就狠下心，追根究底，做好和如今的一切決裂的準備。要么就糊涂一輩子，永遠不要問答案。”她抹干眼淚，扶著膝蓋扶著腿，不用我攙扶，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她鼻音還很濃，人卻比我預想中更快的冷靜下來，“你想要哪種呢？”

“我不想糊涂一輩子，糊涂的人很可悲。我也不會和現在決裂，一定有兩全之策！”我說的很篤定，兩只手攥成了拳頭。

阿娘呵呵笑起來，抬頭撫了撫我的頭，勾著嘴角說，“你真年輕。”

“對，我年輕，所以我天真。我敢想你不敢想的，我敢爭取你不敢爭取的！”我攥著拳頭，都不知道自己的勁兒該往哪兒使，卻盲目用力道，“所以我一定能得到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