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緊了他，眼睛一瞬不眨，我隱約覺得自己不應該問他這話，可心里卻忍不住想去確認。
就像是溺水的人，拼命的想抓住點什么。
他看我的眼神，依舊溫潤，滿帶寵溺，絲毫沒有責備，“放棄一切不代表能保護你們，我從不與人談條件，因為談條件的人未必可信。所有的承諾都意味著會被背叛。”
我明明只想要他一句深情表白，可他竟跟我講起了道理？
“正如今日的阮建清，他糊涂了，看不清楚自己的位置。若與你斷絕了關系，離了樓府的庇佑，他走不出平城，就會被啃的連渣都不剩。告老還鄉？呵，真是天真。他以為自己如今靠什么立世？”師父緩緩搖了搖頭，抬手一下下輕撫著我的頭，“再者說，白蘭是什么人？是元奚安插在阮府的細作，如今能利用她將你劫走。他日說不定就能利用你爹做襄陽王的內應，幫助他舉兵謀反，里應外合攻陷京都。”
我臉面一肅，身子也跟著抖了一下，“不……不會吧。”
那日船上、江上一片血紅的情形，又浮現在我眼前，我心里抑制不住的驚恐。攻陷京都……那是不是整個平城都會陷入殺戮之中？如今安定喜樂的百姓都會像那日的人一樣橫尸街頭、血流遍地……
“不會的。”
“襄陽王逃了。”
師父又說了一遍，記得我逼他答應我日后不會有戰亂，不會有血腥殺戮的時候，他就說了這么一句。
今日，他再提。
我終于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他不是告訴我元奚沒死、元奚沒事……而是說，覬覦皇位的襄陽王，他逃了！
就如一直餓極了的猛虎，一直在暗中窺伺。
“我若是阮建清，現在就不會把關系鬧僵，更不會傻到去向圣上請辭。”師父勾了勾嘴角，“新帝登基不足半年，他這為臣子的就撒手不干了，是對新帝不滿？還是對先太子念念不忘？圣上頭一個不會放過他。”
我聽得認真，渾身發寒。我剛剛說的是氣話，卻是沒想到這里頭還有這么多的路數呢。
“那他……明日會辭官嗎？”我顫聲問道，心里更是向天祈求，就算他辭官了招來了禍事，老天爺不能把這鍋丟給我！是他自己糊涂，可不是我逼他的！
“看著不就知道了。”師父捏了捏我如今肉呼呼的臉，“桂花釀醉鵝還吃不吃了？”
“吃！”我連連點頭，企圖用食欲掩飾我心里的驚駭不安。
這夜里我沒睡安穩，不知是肚子太大的緣故，還是心里有事兒。
輾轉難眠，還覺得腰酸背痛。
有師父日日給我調理，我自己也是大夫，有孕以來各種注意，自我感覺一直很良好。便是大婚那日被劫走，受了驚嚇，也沒有出現什么癥狀。
可這一夜腰疼的我竟是坐臥不寧，后來把師父也給攪動醒了。
他給我拿捏了大半夜的后腰，我才算不疼了，天卻也亮了。
師父還在婚假之中，不用去上朝，所以我們一直等到朝廷那邊下了早朝，才打聽到消息。
“沒有聽說東平將軍辭官。”侍從來稟說。
“看來我爹不傻。”我輕嗤一聲，“或是我高看他了，他也沒那么在意白姨娘。”
“但是圣上派了一行兵馬去往襄陽。”侍從又稟。
襄陽這兩個字，像是針尖，猛地扎在了我敏感的神經上。
我立時坐直了身子，瞪眼望著門外……圣上派一行兵馬？去襄陽……做什么？
“只是為了換掉守城大將，你不用緊張。”師父輕輕握了握我的肩頭。
我側臉看他，“你……干嘛說我緊張？這是朝廷的事，與我有何關系？我為什么要緊張？”
我這忙不迭要撇清關系的樣子，一看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師父也不揭穿我，笑著說，“我是告訴你，這并非要打仗了。襄陽原來的守城大將，是先皇安排的人。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新帝登基也有些時候了，自然該把守城的將領，都換成他自己的心腹。不然襄陽有個風吹草動的，天高皇帝遠，圣上也難知道，更難掌控啊。”
我哦了一聲，木然的點了點頭，這些朝政我不懂，縱然我是在御駕前混跡過的人，腦子里卻還是缺了根政治的弦。
“我……我想去泉清庵看看。”我插了句八竿子打不著的話。
其實我是這么想的，就算臨時抱佛腳吧，聽說那個廟還是挺靈的，我去拜一拜，多捐些香油錢。
祈求廟里的神仙菩薩保佑，千萬不要讓這一行兵馬去了襄陽，掀起什么風浪來……就元奚那個性子，他豈能忍受圣上派人去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萬一他惱怒之下一沖動，把人給殺了……那可就坐實了謀反的罪名了！
三皇子以前溫潤，是個謙謙君子，可如今，皇位早已加注在他身上睥睨天下，傲然于世的姿態，心腹大將若被殺，他定然當即就會揮師南下，攻打襄陽……那大戰豈不是一觸即發么？
菩薩最是慈悲，若是菩薩能把這慈悲心腸給元奚一點點兒……他不沖動，不殺人，那就一切好說不是？
“想去看看楊小姐？”師父問道。
我忙不迭的點頭，“是啊，表姐去了這么幾日了，也不知在哪里過的可還習慣？她身體不好，廟里清苦，我怕她吃苦。”
這也是我說去泉清庵的另一個原因，如意表姐在那里！
“今日要見幕僚，過一會兒，一個時辰以后，我陪你去。”師父溫聲說。
“不不，不用！”我忙搖頭拒絕，“時辰還早，我也不著急趕路，傍晚鎖閉城門以前，我就能回來，你不用跟著我跑了，我又不在那里住。”
師父靜靜的看了我一眼。
我發覺剛剛拒絕的太著急了……他是個人精，定然察覺了什么。
不過……我只是去燒香拜佛，求菩薩讓魏國境內少些戰亂。這點兒心思，就算被他知道了，也沒什么。
“好，那就多帶些人手，路上小心。”師父如今越來越好說話。
我覺得，這是我們彼此愈發信任的結果，我沖他笑了笑，還抱著他的脖子，在他臉上啄了一下。
他摟著我圓潤的腰，一點兒不吃虧的在我嘴唇上，啃回一口……這才放了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