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蘿給我穿好了鞋子,扶我出了房門。
我瞧見院子一角圍了好些人,探頭探腦的往院子角落那屋子里看。一個個都瞪大了眼睛,像是看見了什么稀奇之物。連玲瓏和秋意,都在人群里站著。
我錯愕的看了綠蘿一眼,“他們都看什么呢?”
綠蘿嘿嘿一笑,表情有些憨傻,“您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輕輕掐了她一把,她卻也不肯說,我只好親自上前。
不待我開口,圍在回廊內外,擋在那小屋前頭的仆從全都主動讓開。我隱約還聽到他們口中有唏噓之聲。
待人都閃開,沒有人遮擋,我的目光可以直直的落在小屋里的時候,我徑自看愣了。
君子遠庖廚,而我的師父,他一襲白衣纖塵不染。此時竟站在這院兒的小廚房里,挽著袖子,為我洗手做羹。
他挑剔又有些潔癖,原本這小廚房是備了給他做夜宵用的。可他嫌棄有油煙味兒,就不叫在這里做飯了,飯食都是從大廚房送來。
知曉我有孕以后,他才叫人重開了這小廚房。可如今,他竟站在離油煙那么近的地方,纖白連褶皺都少有的衣袖挽到了胳膊肘。
天氣已經寒涼,他卻胳膊上都沁出了汗珠子。他俯身在刀俎案臺前,細細的切著幾只漂亮的綿蘋果。
大約是他性格使然,他竟把每塊蘋果都切的方方正正,大小一致,均勻細致的看不出差別。
“師、師父……”不過是做頓飯而已,不過是為我破例一次而已……也不知為何,我心頭像是被溫水滋潤過一般,又軟又暖。連我的眼眶都微微潮濕了。
我在阮家的時候,也就是蓮嬤嬤病倒,餓的沒法兒時,才進過廚房。若香雪說的都是真的,那師父就是樓蘭的皇室,是下一任君主……他怎么可能會進廚房呢?
師父側臉看我,他的銀面具遮擋了臉,卻有汗珠子從脖子上滑落,“綿蘋果刺激食欲,對孕吐有效。不用很久,你稍微等一下。”
說完,他又低頭去切蘋果。
屋子外頭為了這么多看稀奇的家仆隨從,他明明瞧見了,卻毫無窘迫,他似乎并不怕旁人看到他如今這副樣子。不怕旁人說“君子遠庖廚”,他堂堂君子竟在為一小女子洗手做羹。
像是有什么東西,趁我不備,深深的埋進了我的心里,迅速的生根發芽破土而出。
“走,回屋。”我抓著綠蘿的手,顫聲說道。
我默默出神了許久,師父再進得屋子時,已經換過了衣裳,不帶一絲油煙味兒。
“師父給我做了什么好吃的?”我立刻直起身子,坐的端正。心里暗暗告訴自己,便是待會兒有孕吐之癥,我也一定要忍住,說什么都得把師父專門為我做的飯食給咽下去。
師父勾著嘴角笑了笑,叫人端上漆盤。
清新的果香撲面而來,沒有油膩膩的味道,是自然的甘甜清香。
我肚子里沒有一點兒不適,絲毫沒有想吐的感覺。
一碗雪梨粥,幾個亮黃色的圓餅。一看就知,這定是師父的刀工。浮浮沉沉的雪梨切的大小均勻,如一個模子里扣出來的一般。
圓圓的餅子也是大小一致,上頭還用模子倒了花兒,顏色漂亮,形態精致的飲食,叫人從視覺上就食欲大增。
可我見師父不是切了好久的綿蘋果么?綿蘋果呢?
我不好意思問他,舀了一勺雪梨粥后,就去拿那圓餅,一口下去……
“小心燙!”師父忙說。
滿口流香,是綿蘋果甜糯的清香!原來這餅是有餡兒的,且是用切碎的綿蘋果做餡兒,上籠輕蒸,綿蘋果的水分都裹在餅子里頭,香味兒也不會流逝,反倒叫餅子更是果香馥郁。
“好吃!”我點頭大贊,也是真燙。險些燙了我的舌頭。
師父寵溺輕笑,低頭幫我吹著餅子。
看他的樣子,也是不習慣做這事的人,可他肯為了旁人而屈尊降貴的時候……是不是說明他已經把那人擺在心里極重的位置了呢?
我一次也沒有吐,平平順順的用了早飯,不但肚子里熨帖至極,就連心里都是熨帖舒坦的。
師父大概覺得我是真的悶壞了,特地叫人備好畫舫,他帶我去煙湖上游覽了一圈。
這天挺冷,煙湖上風很大,又很冷,幾乎沒有什么游船。
我更是沒有機會去見楊家人,偶爾遇上旁的游船,隔著甚遠的距離就被國師府的護衛攔下叫人繞行了。
煙湖春日風光最好,如今已經初冬,哪有什么好看的景致。
我看的興趣寥寥,師父還說要帶我去看紅葉,我推說已經疲了,卻不肯去。還未回府,我已經歪在他的懷里睡著了。
我直接去楊家他不許,借著去宮里的機會……他又把這條路給封了,宮里也去不了。
難道還是要寫信么?可上一封信,就落到了師父的手里……萬一這次再落到旁處呢?落到師父手里倒也好說,不過是他惱了我而已。如今我懷著他的孩子,他不會將我怎樣。可若是落在師父以外的人手里呢?
主意還沒打定,我就連連搖頭,自己把這想法否決了。不能冒這樣的風險。
我坐在窗口長吁短嘆。
窗外卻猛地傳來一聲清咳。
我尋聲望去,驚鴻的手正放在唇邊,似笑非笑的看我。
“驚鴻?”我朝他揮手,“好幾日都沒見你了,你去哪兒了?”
驚鴻搖搖頭,“我就在府上,不過是忙于別的,沒在你面前晃而已。”
我看他額上有汗,不禁嘖了一聲,“看來你是真的繁忙,已是冬日,卻還頂著一頭的汗。”
他抬手摸了摸額頭,“這是適才遇見那傻大個兒,非要拉著我比劃兩下。別說……你真撿到寶了!”
驚鴻朝我眨眨眼。
我鼻子里發出哼聲,“誰撿到寶還不一定呢,如今他跟著師父習武,連我的話都不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