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干爹回來了!快醒醒!”他幾乎是趴在我耳朵上喊的,簡直沒把我震聾。
“什么?誰?”我豁然驚醒,眼皮迅速掀開,從軟榻上蹦起來的太猛,還暈了一下。
方全臉上卻不是驚喜,簡直是驚悚,他一副快哭而不敢哭的表情。
“大總管回來了?”
“您快來看看吧!”他扶著我的胳膊,也不知是攙扶我,還是在我這兒借力。我只覺他大半的重量都壓在了我身上。
方全平日還是挺沉穩的,他嚇成這樣,一定是情況很糟了。
我心里念著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拖著方全,順著他指的方向去了耳房,這里是給當值的有品階的宮人休息的地方。
一推門,一股子腥氣撲面而來,直叫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怕是……怕是……不好了……”
“閉嘴!”
方全要哭,我輕喝了他一聲。
不是我比他鎮定,是關心則亂,如果躺著的是我師父,我一定比他更……呸呸!我師父快好了,就快來搭救我了!
大總管正躺在小榻上,身上蓋著一張薄毯子,他雙目緊閉,臉與嘴唇不見一絲血色,盡是灰白。若不是蓋在他胸膛上的毯子,還有輕微的起伏,他就像已經失去生命氣息的人一樣。
我拉不住方全,他噗通跪倒在大總管的床邊。
我的心跳也像是驟停了,人是回來了,可若是救回一個死人……還有什么意義?
一股子不甘心,以及滿腔的憤怒鼓動著我,我上前掀開薄毯子,映入眼簾的是恐怖的鞭痕。一道道血痕透過衣服,滲了出來,還有些鞭痕把衣服都打破了,透著里頭的皮肉,看起來駭然可怖。
我忍著心頭不適,拉出大總管的胳膊,又把毯子給他蓋上了。
落指在他脈門上的時候,我呼吸都是停滯的。自打趟了這渾水,自打開始在權貴中攙和掙扎……我真是開了眼界,見了世面了!這些穿著錦袍,看起來冠冕堂皇的人皮下面,藏著一顆顆如何丑陋扭曲的心呀!
“別哭了,把他衣服脫了。”我語氣沉重。
方全愣了一下,吸了吸鼻子,“啊?”
“啊什么啊!還想不想救你干爹了?”我有些急,他平日挺機靈的,怎么這會兒愈發遲鈍起來?
方全抹了把臉,被我狠狠瞪了一眼,他才后知后覺的上前開始幫方德賢脫衣服,脫到褲子的時候,他表情為難了一下,我見他咬牙,似乎拼了一切不顧。
想到他們特殊的身份,不算男人也不算女人……我心頭一窘,“停停停!可以了!”
我把他拉開,將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針在一旁羅列開來。
大總管的心脈已經很微弱了,咽氣似乎是眨眼之間的功夫。不過一息尚存,我不想放棄,師父曾經教過我一套救命的針法,其手法復雜,拿穴要極其精準。我從來沒有真的上手試過……所以,其實我一點把握也沒有。
方全已經忘了哭,紅著眼紅著鼻頭,站在一旁專心致志的盯著我。
“去門口盯著,不能叫任何人打擾我。”我皺眉說。
他盯著我,讓我緊張加劇。且針刺穴位這事兒,也真是來不得半點馬虎的。
方全忙鎮守門口,宛若門神。
我深吸一口氣,穩住隱隱發顫的右手,捏起纖細如發的金針。看著鞭痕遍布的肉體,我從頭皮到腳跟都是緊繃的,第一針,費力的捻入神庭穴,呼……我喘息一口,第二針……我所用之針越來越粗,捻入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原本的緊張漸漸消失,我手法愈發順暢,心里也愈發有底了。我有些感激師父曾經對我要求的嚴厲苛刻,若非每一針每一穴,他都要求我記得準準的,倒背如流,我大約不能在如此緊張的情況下,還記得針法。
待七七四十九針刺完,我正欲松一口氣,卻見大總管的呼吸忽然停住了!
他的胸膛不再起伏,他微微發顫的眼皮也不動了……僅剩的一絲生息,似乎也已經離他遠去!
“不……”我猛抓住他的胳膊,我費這么大勁兒……難道還是不能救醒他嗎?只能眼睜睜看他死?
那我冒險去求三皇子,違背心意的和李夫人結盟,不惜撕下臉皮向圣上獻舞……我做這一切還有什么意義?
“不要……”我想哭。
在我心生絕望之時,我看到他肩頭最細的金針末梢似乎顫了一下!
我立即瞪大眼睛,心頭忽然響起師父曾說過的話來,“絕望之中總有轉機”。
我暗暗掐了自己一把,努力學著師父鎮定自若的樣子,估摸有一盞茶的功夫,我開始取針。
也不管大總管是不是已經沒有了鼻息,也不管他脈搏是不是已經弱的摸不到,我只當,他還活著!只當他還有救!
師父說,下針要準要穩,取針要慢要平緩。一舉一動,我都極力模仿師父的樣子。
我似乎憋了一口氣,一直到四十九針都取下來。
“呃……”大總管的喉嚨里發出一絲怪異的聲響,把我嚇了一跳。
我扔下針緊盯著他,他像是溺水剛被救上來的人,費力的呼吸著,胸腔里還有嘶嘶的聲響。
方全聽到動靜,猛然回頭,見我已經拔針,他疾奔上前。
大總管呼吸漸愈順暢,胸腹起伏明顯。
我抬手抹汗,不自覺的咧嘴笑起來。
方全卻膝蓋一軟,朝我跪了下來,“阮小姐……”
“別別,你快起來,御前之人,除了圣上,哪能隨便跪旁人?快起來!”我一點兒力氣都沒有,渾身不知何時被汗濕透,想拉他,卻是手腳都綿軟無力。
“奴才給阮小姐磕頭,替干爹給阮小姐磕頭!阮小姐是恩人!救命恩人!”他當真梆梆的頭磕在地上。
“讓別人看見了,你會害了我的。”我無奈說道。
他這才抹了淚,蹣跚爬起來,跪在小榻旁,“干爹?干爹?”
方德全呼吸漸漸平穩,方全喊了好幾聲。我原以為他即便要醒,也不會這么快,便起身在一旁準備了筆墨,寫下一張藥方子。
藥方子還沒寫完,方全就嚷著,“干爹醒了!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