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母袁氏上前拉住我的手,親自扶了我下車,“瑾瑜如今是國師的大弟子了,身份不同往日,若是怠慢了你,傳出去就是怠慢國師。”
我心頭一顫,“舅母可別這么說,我還是我,日后也永遠都是您的外甥女。我今日來,就是來看看表姐的,您這么興師動眾的,我日后都不敢來了。”
袁氏的臉色白了白,但立即笑起來,“你表姐沒來接你,她在屋里繡蓋頭呢,太子給了恩典,叫她可蓋著自己親手繡的鴛鴦蓋頭,被抬去東宮。”
我腳步略頓,立即又加快步伐。
袁氏把我送到表姐的院子里,便轉身離開了。表姐哪里是在繡蓋頭,她端端正正的站在桌案邊練字,她的大丫鬟倒是捏著針,一針一線的在繡著鴛鴦。
在魏國,蓋頭上的鴛鴦是有美好寓意的,所以即便是再懶再笨的姑娘,出嫁之時,也會親自動手繡那鴛鴦。
“表姐的針線活兒我見過,精妙至極,這一對鴛鴦對表姐來說,再簡單不過了吧?你怎的倒偷懶了?”我故意拿話激她。
表姐看了一我眼,“你不是外人,自己坐吧,我寫完這幾個字!
她低頭專注的寫字。
我當她寫的是什么了不起的東西,站在桌邊一看,竟是在抄寫《心經》。
“抄了心就靜了?就甘心了?”
“沒有不甘心,哪有那么矯情,旁人盼不來的,如今掉在我頭上,不知多少人艷羨呢。”她笑了笑,娟秀的字卻寫歪了。
“旁人盼不盼,那是旁人的事兒,你心里盼不盼,自己不知道嗎?”我拿下她的筆,直直的看著她的眼睛,“表姐是要騙自己的心嗎?”
如意表姐揮揮手,叫丫鬟下去。
她嘆了口氣,摸摸我的頭,“阿瑜,人活在世,不過如水一般。世道遭遇,就猶如溝渠,水只能順著溝渠,該打彎就打彎,然后繼續流淌下去。溝渠能改變水的流向,水豈能左右溝渠?”
“倘若水漫過溝渠呢?豈不是可以自由東西了?”我急道。
表姐卻是笑了笑,“那不成了水患了?該遭治理,早晚還是歸于溝渠。好了,阿瑜,我知道你是為我操心,沒事的,我已經甘心了!
“你不曾抗爭一下,就這樣甘心嗎?你不試一下,如何能知道前頭的路走不通呢?”我攥著表姐的頭,壓低了聲音說,“如今我已經是國師的徒弟,他一定會幫我出主意,表姐告訴我,你藏在心里的那個人……他究竟是誰,我知道了也好為表姐籌謀……”
“阿瑜!”表姐猛地甩開我的手,面色嚴厲的看著我,“從來沒有那個人,以前沒有,以后也不會有!你記住了么?”
“表姐……”
“下月初,我被抬走之時,我希望你來陪我,來送送我?扇绻氵要說今日這些話……那你就別來了!”
如意表姐是真的生了氣,臉色冷的如結了霜。
我不由悲從心來,“不知怎的我就想起我阿娘……她當年若是沒有聽從外祖父的安排,或許就不會……”
“那就不會有你了,阿瑜,沒有什么可后悔的。”表姐定定的看著我,“人要么甘愿,要么去改變。又不甘,又不去改變的人才是最可悲的。你我性格不同,你選擇去改變,我選擇甘愿……都未嘗不可,并無對錯!
她說的極其堅決,我問她日后會不會后悔時,她直接把我推出了門。
我有些失魂落魄的離開楊家,表姐的話卻一遍遍在我耳邊回響,“人生如水,世道遭遇如溝渠,水只能順著溝渠……”
她是真的看開了?還是拿這話安慰自己?
我正思量著,馬車猛地一震,震得小幾上的茶碗都蹦了起來。
“怎么了?”我驚慌問車夫,我一個人出來的,驚鴻自打回了國師府,就不再跟著我。綠蘿和蓮嬤嬤還被我放在楊家沒帶走。一個人坐在車廂里,思考事情是夠安靜,可一旦遇到點兒變故,連個可以相互安慰的人都沒有。
車夫清了清嗓子,“無事,小姐安心,路不平!
我覺得車夫的嗓子似乎是啞了,許是天氣太熱吧?
馬車震了一下之后,仍舊平穩的前行,我沒在意,畢竟人心里亂糟糟的時候,在旁的事情上就容易麻木。
當時我明明覺得哪里不對勁兒,卻沒有深想。
直到馬車在一個噪雜的地方停了下來,我聽動靜不像是國師府,才立時慌了神。
但……為時晚矣!
馬車廂門砰的被人推開,三五個五大三粗的壯漢站在門口。
這不是國師府的護院!看著兇神惡煞的。
“你們是……”我還沒問完,就被人鉗住手腕,給拽出了車廂。
大漢提溜著我,如同提著一只小雞仔般輕而易舉,任我踢打掙扎,他穩如磐石。
“我乃國師門下大弟子!你們敢動我,我師父斷然不會饒了你們!”我厲喝道。
“嘁,小爺敢抓你來,就沒在怕的!”一聲耳熟的聲音,鉆入我耳朵。
我尋聲看去,一張熟悉的胖臉出現在視線里。
“乙思洲!?”
乙思洲被六皇子打傷以后,一直縮在家里,久不聞他動靜,我以為他被六皇子教訓的學乖了,沒曾想……他如今坐擁著五六個美艷的女子,渾身每個肉褶子里都藏著酒氣。
“上次的教訓還不夠?”我瞇眼冷聲問道。我跟國師說了,自打我回阮家那一刻起,我就不再害怕了,此刻面對乙思洲,我也是厭惡多過忐忑的。
乙思洲冷笑一聲,“上次算小爺倒霉!這次,可沒人能救你了!你在建安宮門外,掃了六皇子的臉面,你以為他還會為你出頭么?上次我爹叫人參奏他,他被打壓的也夠慘的!你說說,他現在還會為了你,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么?”
我猛地使勁兒,想甩開擒著我的壯漢,卻是頗有些自不量力。
沒甩動,我冷笑說,“六皇子不為我出頭也就罷了,我師父卻是不會不管我的。他可是當著圣上和百官的面,收我為徒,你今日動我一根汗毛!他日,我師父必叫你千倍百倍的償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成了國師的徒弟才沒多久,卻發覺自己說話的語氣,簡直像極了我師父。
乙思洲面色一僵,他磨了磨牙,“小爺不動你!”
他伸手攬住身邊的幾個美姬。
“小爺像是缺女人的人嗎?呵,你也就一副皮囊罷了,小爺不稀罕!”他朝身邊人打了個響指,“去,安排個房間,叫她接客!她自己情愿,不怨小爺!”
接客兩字,驚得我皮寒顫冷,這……是什么地方?
很快我心里的疑問就得到了解答!這里是胭脂巷的另一家青樓。
是官窯,這里的窯姐兒伺候的都是達官貴人,不論你是文雅也好,曲藝精湛也罷,卻是耍不得脾氣的。因為這里的女子,多是罪臣家眷,族中獲罪,被發落到此處。來賞玩的客人,若要她洗凈脫光了睡,她也得伺候著。
與天香閣不同,天香閣格調高雅,妓女們是可以賣藝不賣身的。
我被人灌了一大碗比膽汁還苦的藥,扔進一間滿是香粉味兒的屋子里。
砰——門從外頭被人關上,我的心肝都顫了一顫。
那滿是苦味兒的藥汁,滑入我肚腹之后,就開始隱隱的發熱,一股股的熱流,從我肚臍處往周身蔓延。像是有無數只螞蟻,順著我的筋脈血管,蠕動著爬遍我的全身。
我翻身起來,摳著喉嚨想把那藥汁給吐出來。
可摳了半天,嗓子都疼了,卻只是干嘔,什么都吐不出。身上的熱度更明顯了,我整個人都難以抑制的躁動起來。
我拽開自己的腰帶,撕扯著衣裳。
尚存的一絲理智,讓我咬著牙“啪啪——”狠狠給了自己兩個耳光。羞恥和疼痛,讓我清醒了幾分。我不由又想起表姐的話,“世道如溝渠,人不過渠中的水……”難道以我現在的處境,我就只能甘心么?我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我跌跌撞撞的走到門口,門被人朝外鎖了,門口還站著人,我一拉門,那人就呵斥道,“滾回去好好呆著!”
我又撞向窗戶,兩層的小樓,跳下去應當摔不死。
我朝外看了一眼,窗戶底下也有人,跳下去不過是自尋死路。
我順著墻跌坐在地上,癢……好癢……我隔著衣服撫摸自己,如隔靴搔癢。
“客官您這邊兒請,新來的……漂亮的緊,包您眼前一亮!”
“為何沒有競賣?喲,最近朝廷查得緊,可不敢頂風作案!”
門外傳來笑嘻嘻的聲音,而后便聽見“咔噠”——門鎖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