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你若愿做劍，刃已經磨利。若為毒藥，也快釀成劇毒了。我可不想被自己發掘的毒藥給毒死了。”他語氣略帶調侃之意。

我心里泛起的那一點漣漪，此時卻徹底的銷聲匿跡。

我與他來說，一直都不過是可以利用的利刃武器，我竟然妄想可以和他……我低頭忍不住嘲笑自己，還真是異想天開的可以。

“是我自作多情了……”我小聲咕噥了一句，轉而笑著說，“那六皇子會不會有事？”

國師看了我一眼，“你知道權衡之術么？帝王擅長的就是權衡。如今乙渾勢大，在軍中影響力深厚，對皇權是一種威脅。圣上就需要像六皇子這樣的人來制衡乙渾，所以，圣上會保他的。”

我一知半解的點了點頭。

“乙渾剛開始帶兵的時候，尚且知道收斂，可雖著年紀愈大，功勞愈大，反而看不清楚自己了。太心高氣傲，連圣上都要讓他幾分……呵，許多大臣成為他的黨羽，豈不知樹大招風。”國師頓了頓，“不過自然有那明白人，能看清形勢，也能猜中圣上的心意，會上書力保六皇子，兩種聲音不相上下，就是帝王想要的平衡。”

“唔，”我似乎聽懂了，“那上書力保六皇子的人，是國師大人您么？”

他忽然看了我一眼，不知怎的，竟心浮氣躁起來。原本還有心思與我講帝王權衡。這會兒卻連六皇子都不想和我提了。

“說些別的吧……外面的事，你一個女孩子不懂。”

咦？不是他想要叫我懂的么？

“你在楊家住的怎樣？”他生硬的岔開話題。

我點點頭，“楊家很好，舅舅舅母待我好，這里如此自在，我實在不想回阮府去了。”

國師輕哼一聲，“乙氏知道六皇子因為你打傷她外甥，折辱阮詩晴，恨不得將你撥皮拆骨。只怕很快就會來接你了。”

“我可不想回去。”我張口就說。

他搖了搖頭，“難……”

他話音未落地，我腦抽一般，忽然從床上跳下來，伸手摟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

撲通撲通撲通……我聽到他渾厚有力的心跳聲。他呼吸略急，心跳似乎也驟然快了幾分。

“你……”

“國師一定有辦法幫我的，”我仰臉看著他，勾著嘴角朝他笑，“你幫我好不好，不要叫她這么快接我回去，得叫她顧不上來找我的麻煩。”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卻不難覺察他呼吸徹底亂了。

他伸手落在我肩頭，似乎想一把推開我。

我更抱緊了他的腰，把臉貼在他身上……

他的手終于順著我的肩頭滑落，落在我腰間，抱住了我。

“國師剛剛，是不是……緊張了？你在緊張什么？”我趴在他胸口上，輕笑問道。

這話是我還他的。

記得當初他抱我的時候，就問過這樣的話。

他身子一僵，猛然推開我。

暗沉的屋子里，兩臂的距離，我看不清他的目光，只覺我們之間剛剛升騰起的那點兒溫度，一時間墜入了冰窟。

他抬手指了指我，一言不發，轉身躍出了窗子。

我站在窗邊，聽著他衣裳兜著風，發出呼呼的聲響。他的身影很快在月光里，不見了蹤跡。

我看著院中的銀輝樹影，默默發笑。

不知道是國師使了什么計策，還是乙氏最近太忙，她還真沒有來楊家找我的麻煩。

我爹爹也沒有派人來催我回家。

楊家住著當真舒服自在，我覺得自己似乎都胖了一圈。

舅母袁氏常常叫人送好吃的給我，她自己喜歡各種南方的面點，也常親自下廚，做了精致的點心，親自過來看我。

“我們的瑾瑜是平城最漂亮的姑娘，也不知將來會便宜了哪家的郎君！”袁氏摸摸我的頭。

她身上總是帶著甜甜的像是蜜桃，又像桂花糖的甜味兒，讓人不自覺的想起糯軟的點心。我特別喜歡她的味道，忍不住覺得親昵。

“我楊家的表姐表妹才是最最漂亮的，瑾瑜和她們比，略能睜眼看看罷了。”我笑嘻嘻的說。這話說給別人是討好，說給舅母，乃是因為我打心眼兒喜歡她，也喜歡她的孩子們。

袁氏被逗笑了，“她們若及你一二，我睡覺都要笑醒了！”

我正欲謙虛兩句，袁氏卻忽然握住我的手，“我正在為你表姐相看，過兩日要帶她去個大宴上見見世面。你與你表姐年紀相差無幾，不如與她一起，也好認識幾個朋友。”

我愣了一下，猛然想起那日外祖父對我說的話，他說要為我謀個好親事。

“舅母，我還……”

“不小了，已經是大姑娘了！”她一臉慈愛的摸著我的頭，好似看著自己的女兒一般。

我咽下話音，低頭故作羞怯的說，“全憑舅媽安排。”

“我可憐的孩子，你阿娘去得早，舅媽也是你半個娘了……”她唏噓輕嘆。

袁氏說有個大宴，我還以為不過是貴婦們做宴，就像上次郭家的宴席一樣。

未曾想，竟還真是大宴！乃是公主府的宴席！

文成帝最疼愛他的這小女兒，公主是他老來得女，其榮寵連皇子都不及。

公主尚未出嫁，便已經得了府院別館的賞賜，十歲時更是得封號“西城”，謂之為西城公主。

這次的宴席就是在公主別苑。

袁氏帶著我以及表姐，去時我和表姐同坐一輛馬車。許是袁氏交代了表姐，要好好照顧我，表姐紅著臉有些緊張的跟我介紹公主別苑的富麗堂皇，以及皇家館苑的規矩儀態。

怪事兒又來了……我一個幾乎不怎么出門，抬頭只見四方天的閨閣女子，竟然覺得表姐講的規矩，我都門清兒。甚至，我比她講的還要清楚明白里頭的路數。

比如，步子該邁多大，福身該蹲多低，低頭時下巴與脖子該有幾分距離……我像是刻在腦子里一般清楚。

這些存于我腦子里的東西，讓我驚異，表情茫然。

表姐卻大概以為我是緊張，她微笑安慰我，“別怕，咱們是大臣家眷，是來做客的，倒也不會要求的那么嚴格，不出大錯就行了。到時候，你緊跟著我，我會提點你的。”

“多謝表姐！”我連忙點頭。

表姐閨名如意，名字溫柔，人也溫柔。她也是家中嫡女，卻一點兒都沒有被驕縱慣壞的那種習性。

下馬車時，她還特別體貼的回頭，親自攙扶我。

我心頭暖熱一片，亦步亦趨的跟著她。

公主別苑我沒來過，處處的景致都透著新鮮。我瞧見好多與我們年紀相當的女孩子，大概也是第一次來公主府，都好奇的左顧右盼，眼底是欣喜驚艷。

我卻對這景致沒什么興趣，默默的在心里叮囑自己，不要犯錯，不要引人注意，還有不要遇見阮詩晴以及六皇子……

“你瞧。”楊如意拉了我一把。

我心里猛然一驚，還以為是遇見阮家的人了。順著她視線所指，卻是一群年紀不大的小姑娘們。

我掃了一圈，也沒看見阮詩晴，不明所以的看她，她這是叫我看誰呢？

“瞧見中間那個穿紅衣的小姐沒？”楊如意壓低了聲音問我。

那女孩子一身鮮紅的羅裙，滿頭靚麗的珠釵，腳踩一雙艷紅繡金線，綴有大珍珠的鞋子，想叫人不注意都難。

我連連點頭，“真耀眼呢。”

“她就是郭家嫡小姐，郭碧玉。見了她除卻恭維的話，一句都不要多說……唔，說恭維話的人已經夠多了，最好一句話都不要說。”楊如意慎之又慎的叮囑我。

我張了張嘴，猛地想起什么，“郭家小姐？是不是就是郭家宴席上……劃傷阮詩晴的臉那位小姐？”

那次游湖，我暗暗聽幾位夫人提起過。說阮詩晴的臉，是被郭小姐給傷的。

楊如意皺起眉頭，“郭家山莊的宴席阿娘沒有去，我并未親眼所見，不過……確實聽聞，是她，所以，我們還是躲遠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