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抓過綠蘿的手腕,給她號脈時,她才忍著惡心告訴我。原來昨日我隨國師離開以后,六皇子大發(fā)脾氣。
乙氏氣不過,說要嚴懲我,后來就叫人帶綠蘿去了平城郊外的六疾館。那六疾館是有朝廷出錢,常設(shè)的瘟病館,專門隔離各種瘟病患者。綠蘿好好的人,卻被他們送進去,關(guān)進瘟病患者的屋子里。
那些病患被關(guān)的時間太久,以至于有些心理扭曲了,一見她就故意和她親昵……有的還對她動手動腳。綠蘿當時就崩潰了。她從下晌一直被關(guān)到半夜,中間屋子里換了好幾個病人,病情都不一樣,有些已經(jīng)全身潰爛了……具體有幾種瘟病她也不清楚。
直到她臉開始漲紅,身上開始發(fā)熱之后,乙氏才叫人把她帶回來,她被填進封閉很嚴,連窗子都沒有的馬車里,直接拉到了菡萏院。
“你別怕,不是說接觸了瘟病患者,就一定會患上一樣的病呢。”我撫著她的背安慰她,“人有氣,氣分陰陽,氣正體固,就好像城邑有高大的城墻,是不會那么容易被外邪擊垮的。你看,你現(xiàn)在不是已經(jīng)比昨晚好了許多么?”
綠蘿這才漸漸冷靜下來,讓我為她號脈。
我又為她推拿一番,告訴她,天一亮,我就想辦法出去為她討藥,必定要治好她。
綠蘿嘴唇蠕蠕,似乎想說謝謝,卻一直紅著眼,沒說出來。
看綠蘿情況穩(wěn)定,不會有性命之憂,我便回房好好洗了澡,把脫下的衣服都用燒開的熱水燙過,換了干凈衣服,梳妝整齊,去尋爹爹。
這會兒還早,爹爹應(yīng)當還未離府。我正欲出門,卻見院子里起的最早的粗使婆子被人給擋了回來。
“老奴去領(lǐng)些柴火,不然早飯都不夠柴來做……”
“早飯大廚房會送來,夫人有令,今日任何人不能進出菡萏院!”
我腳下一個踉蹌……完了,繼母已經(jīng)把這里封鎖了!我如何出去拿藥呢?
粗使婆子還在和院子外的丫頭磨嘴皮子,我順著回廊悄悄繞到了屋后,菡萏院占地不小,屋后還有一片花園,種著芍藥牡丹月季。花園外頭是圍墻,因是家宅里頭的圍墻,墻面不算太高,我站直了掂起腳尖能摸到墻頭。
我脫下外頭深衣,系在背上,費盡力氣的往墻頭上爬時……無比的想念驚鴻,當初驚鴻在,我寫了藥方,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神不知鬼不覺的為我討來藥。
以他的功夫,要想翻過這墻頭,也不過是踮腳一跳的事兒吧?
我卻扒了半天,噗通掉在地上,裙擺、屁股上全沾了泥土。
往手上啐了口唾沫,我正預備再爬,卻聽見粗使婆子罵罵咧咧的往后院來了,“連個門都不讓出,菡萏院這是什么日子喲……”
完了!不能讓她看見我,她嚷上一嗓子,我也出不去了!
我像是被蜜蜂蟄了一般,從地上一躍而起,奮力一跳扒上墻頭,兩腳在墻面上使勁兒的蹬著,稍有個縫隙,我就蹬上去借著力往外爬。
腳步聲嘟囔聲愈發(fā)近了,我汗都冒了出來,不管不顧的手腳并用……噗通——我用力過猛,直接從墻頭栽到了院墻外頭。
顧不得是不是驚動了旁人,我爬起來就跑,直奔爹爹的書房。
一口氣跑到書房外頭,我才停下來,拍打身上的塵土。
“瑾瑜小姐。”男孩子正在變聲的嗓音,把我嚇了一跳。
我愕然抬頭,看著迎面走來的男孩兒微微一愣。
他皺眉看著我,面色不悅,“瑾瑜小姐好歹也是大家閨秀,縱然母親過世早,年紀大了也該有些教養(yǎng)了。”
這話說的真難聽,我有些臊得慌,立即把完好的深衣披在外頭,遮擋我翻墻弄出的一身狼狽。
“阮少爺?shù)故巧附≡冢娏碎L姐,連禮都不行,這就是你的教養(yǎng)?”
正在變聲期的男孩子,是阮家唯一的兒子,阮博宇。他該叫我姐姐的,可顯然他并沒有這個自覺。
他臉色難看,朝我逼近了一步,虎視眈眈的看著我,“長姐?呵,我姐姐只有一個,是阮詩晴,你算哪門子的姐姐?”
“這可是爹爹書房外頭,這話你就不怕傳進爹爹耳朵里?”我怕乙氏,并不代表我怕任何一個巴結(jié)乙氏的人。
阮博宇嗤笑一聲,“你敢告訴爹爹,我就去告訴母親,你大早上衣衫不整滿院子亂跑,讓母親把你關(guān)起來,打你屁股!”
我還著急出去,不想與他閑扯,我繞過他,闊步往書房院中走去。
阮博宇卻不甘心,竟伸手拽住我的衣服,“小爺話還沒說完呢!”
“放肆!你是誰的小爺?”我厲喝一聲。
聲音有些大,倒把阮博宇嚇了一跳,他驚愕看我,不由自主松了手。
“別……別以為有六皇子和國師給你撐腰,你就……你就……”
我瞇眼冷冷一笑,“知道有人給我撐腰,還不躲遠點兒!明年你就該離開家門外出求學了,別出了門,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咦?我什么時候也學會說嚇唬人的話了?
阮博宇當真被嚇了一跳,他色厲內(nèi)荏的哼了一聲,夾起尾巴就跑了,臨走還說,“我這就告訴母親去。”
不能叫他壞了我的事兒!讓乙氏知道了,我今日就出不了阮家的大門了。
我快步進了書房院子,爹爹已經(jīng)換上了官服,欲要出門。
“爹爹……”
我福身行禮,哪知爹爹一看見我就把眉頭皺了起來。
“這么一大清早的,你又來做什么?”一副嫌惡的口氣。
阮博宇剛剛不就是從書房院子出去的么?也沒見他嫌棄他兒子來的早呀?
我越發(fā)覺得我不是親生的,“回爹爹的話,女兒想出門一趟。昨日國師送了好些禮物給女兒,女兒覺得,若是不回禮,倒是叫人小瞧了去。特來請教爹爹的意思。”
我爹張嘴想訓我,我搶著把國師道了出來。
他果然張了張嘴又閉上,沉吟良久才緩緩點頭,“你說的有道理,常來常往這關(guān)系才能熟絡(luò)起來。國師擅醫(yī)藥,爹爹前幾日得了一株百年老參,你帶上。”
我連連道是,跟在他身后與他一起出了院子,到了停在外院的馬車旁。
影壁里頭,影影綽綽有幾個人影。
我心底一驚,乙氏來的這樣快?
“叫管家給你套車,爹爹還要去點卯。”我爹說著就要上車。
我立馬拉住他的衣袖,見他瞪我,我才松手,“不如爹爹稍我一程,如今時辰尚早,爹爹繞去國師府上,若是遇見國師,還能同行呢!”
若叫他走了,乙氏能讓我出門才怪。
“唔,也好。”
我爹一點頭,影壁后頭的人就按捺不住了。
“等一下!”一聲清亮的嗓音,阮詩晴與阮博宇帶著仆從,從影壁后頭繞了出來。
姐弟兩個身后跟著幾個孔武有力的丫頭。
這是打算來硬的,把我困在家里呢?
我低頭往爹爹身后躲了躲,小聲說,“爹爹,若是再耽擱一會兒,國師怕都上朝去了吧?”
“爹爹安好,女兒今日要回乙渾府,不知能不能與爹爹同行?”阮詩晴忽然搬出了她舅舅。
爹爹臉色立時為難起來。
乙渾在平城,乃至在魏國的勢力都是不容小覷的,他手握重兵,權(quán)利極大。
這也是我一直畏懼繼母,不敢招惹繼母的原因。
“老爺,百年……呃,給國師的回禮備好了。”管家倒是機靈人,一看阮詩晴的氣勢,立即改口,咽下了百年老參幾個字。
阮家若得了好東西,不給乙渾府送去,卻去巴結(jié)國師……叫大舅子知道了,要不開心的喲。
阮詩晴這借勢借的極好,我都有些打退堂鼓了,琢磨著萬一出不去,我該用什么法子醫(yī)治綠蘿呢……
卻聽爹爹下了莫大的決心一般,“詩晴去看舅舅,就這么空著手去可不行。管家,給二小姐備車!備禮,送她去乙渾府。”
不等阮詩晴再說別的,我爹推著我的脊背,就把我推上了車。
他也一躍而上,砰的關(guān)上車廂門,“走!”
“爹爹……”阮詩晴氣急敗壞的聲音被丟在了后頭。
馬車一直出了府門好遠,爹爹才吐出一口氣,緊繃的身體也漸漸松弛下來。
我垂眸暗暗觀察,心里默默猜測,爹爹和乙渾大將軍的關(guān)系……也并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和諧么?
只見爹爹揉著額角,一路都沒說話。
馬車在國師府門外停下時,他才交代我,“見到國師,或是國師府的管家,要機靈一點兒,不可唐突!女孩子……要矜持。知道嗎?”
我連連點頭,他把禮盒交給我,放我下車。
國師府的門房一見我,就笑嘻嘻的迎上來,“老朽眼拙,你是昨個兒的女娃子,阮小姐是不是?”
“您耳聰目明著呢,正是小女!”我趕緊點頭答道。
我回頭往馬車上看了一眼,車窗里頭,我爹的臉上露出極為震驚的表情,他大約很詫異為何國師府的門房為何對我如此熱情吧?
我向門房打聽了,聽聞國師正在府上,不由心下激動,當即謝過門房快步進了國師府的側(c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