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夜,我都沒敢睡的十分踏實(shí),可這一夜卻平靜的連點(diǎn)兒蟲鳴鳥語都不聞。
驚鴻果然是沒有通知國師大人!他還想以“丫鬟”的身份留下來不成?
聽到院子里有動靜,我豁然起身。披上衣服,闊步拉開門。
我打算痛罵驚鴻一頓,讓他知恥而退,離開我的院子。
可天光剛亮的院子里,驚鴻竟然滿臉是汗,用他那只沒受傷的胳膊,提著笨重的木桶,桶里是滿滿的水。
他看了我一眼,不置一詞的將水倒進(jìn)水缸里,又提著水桶往院子外頭去。
繼母為了為難我,封了這院子里原有的一口小水井,也不給我粗使仆婢。我與蓮嬤嬤喝口水,都得自己去遠(yuǎn)處的水井打水。蓮嬤嬤被打傷了臀,這些日子一直都是驚鴻提水。
“站住!”我皺眉看著他。
他低頭看著手里的木桶,蕭瑟而立。晨光讓他臉上的汗珠格外璀璨。
我胸膛被一股無名火漲滿,最討厭這種欠人情的感覺,“你今天,必須走!”
驚鴻沒做聲,提著笨重的木桶就走了。也不知他究竟是真的啞巴,還是嗓音粗啞,不便開口說話。
我氣呼呼的在小廚房里做飯,待我燒了一鍋粥,驚鴻已經(jīng)把院子里的大大小小的水缸水桶全倒?jié)M了水。這人真是……
我叫他出來吃飯,他卻躲在自己的房間里不肯見我。
我給蓮嬤嬤送飯吃的時候,一直叫我防備驚鴻的蓮嬤嬤,卻夸起他的好來,“畢竟是國師府的丫鬟,有她在這里,多少也能震懾乙氏那些人!叫老爺也不能小瞧了小姐去!”
我皺著眉,不知該怎么與蓮嬤嬤說。
“何況她竟是個能吃苦的,老奴原以為國師府的丫鬟心高氣傲,不能沉下心來好好伺候小姐。沒曾想她倒是個踏實(shí)能干的……”蓮嬤嬤越夸越起勁兒,好像我們離不開驚鴻似的。
我聽不下去,端了碗兒回到廚房。從廚房里看了眼驚鴻的房間,房門緊閉,一點(diǎn)兒動靜都沒有。
他沉得住氣,我可沉不住氣了,今日我一定要把他送回給國師!
我正琢磨著如何能聯(lián)系到國師時,我這窄小簡陋的院子,忽然熱鬧起來。
我爹親自帶了好些丫鬟仆婦,還有幾個粗壯的家丁,大駕光臨這小破院兒。
“爹爹這是?”我心里一緊,第一個念頭就是,莫非驚鴻的秘密被人發(fā)現(xiàn)了?
爹爹左右看了一眼,忽而抬手摸摸我的頭,“是爹爹忽略你了,你不會怪爹爹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趕緊福身,“爹爹說哪里去了?女兒萬不敢忘爹爹生養(yǎng)之恩!”
我爹點(diǎn)了點(diǎn)頭,欣慰一笑,“是爹爹心里有心結(jié),卻苦了你了,你原是無辜呀……今日就給你換個大院子,臨著荷花池的菡萏院,你看著喜歡么?”
像是天上掉了個餡餅砸在我頭上,把我砸的暈暈乎乎的,菡萏院景色極好,以前聽說那院子是要留給阮家長子將來娶親用的。現(xiàn)在,爹爹說,讓我去住?
“不……不……”我擺手搖頭,惟恐不是餡兒餅,而是陷阱。
爹爹深深看我一眼,“怎么,你不喜歡?”
我頭搖的撥浪鼓一般,“喜歡是喜歡,可那院子就臨著阮府中軸線,景色又極好,院中布置匠心獨(dú)運(yùn),我如何能住呢?實(shí)在是女兒不配……”
“我阮建清的女兒,有何不配?你是我的女兒,你配得一切最好的!”爹爹大力的拍著我的肩頭,穩(wěn)健的嗓音中氣十足。
我眼眶一熱,淚唰就下來了,“我阮建清的女兒……你配得一切最好的……”這兩句話反復(fù)回響在我耳邊,激蕩在我胸腔里。便是爹爹以前對我有再多的忽略,再多的不公平……此時此刻,我都原諒他了!他是我爹啊!
“爹……”
“好了好了,怎么還哭上了?讓蓮嬤嬤和那個……那個國師府來的丫鬟,去收拾東西,今日就搬到菡萏院里去住吧!”爹爹握了握我的肩,四下環(huán)顧,“這個院子也該好好修繕了。”
阮家的院子三五年就會翻新一次,唯獨(dú)我住這院子,自打我住進(jìn)來,就從來沒有修繕過。
不過沒關(guān)系……在這一刻,我已經(jīng)原諒爹爹對我的一切忽視和冷淡了。
爹爹今日對我格外溫情,忽而我心念一動,計(jì)上心頭。
“爹爹,女兒有個不情之請,不知您能不能答應(yīng)……”我福身低頭,小聲怯懦的說道。
“你說。”
“今日也算是女兒的喬遷之喜,女兒想去街頭采買些東西,一來是給爹爹備謝禮,感激爹爹厚愛,二來給女兒新房中添置些裝飾。”我忐忑說道。
我爹沉默了一陣子,忽而哈哈的大笑,“你能給爹爹備什么禮?府上又不缺什么。是你自己貪玩兒,想出去看熱鬧吧?”
我訕訕一笑,也不解釋。
“去吧去吧,從管家那里支些銀子,看到什么喜歡的就買回來,不用給爹爹省著。”爹爹笑聲響亮爽朗,驚飛了枝頭的鳥雀。
囑咐了蓮嬤嬤看著搬家的仆婢,我?guī)е@鴻乘車離開阮府。
我院子里沒什么稀罕物件,一件值錢的東西都沒有,唯有那一對兒祖母綠的耳墜,我也已經(jīng)送給繼母了,人沒有身外之物拖累的時候,反而會自由很多。
我與驚鴻坐在馬車上,車?yán)锏臍夥諒臎]有這么尷尬僵硬過。
他時不時的看我一眼,我故意躲著他的視線。
我讓阮家的車夫把車子停在芳菲閣外頭,說要去挑些胭脂水粉,給車夫了些銀錢,讓他找個茶館去喝茶聽?wèi)颍硇⿻r候再來接我。
車夫見我出手挺大方,就拿著錢樂呵呵走了。
芳菲閣的掌柜還記得我,知道上次是國師帶我來的,我請他幫我顧輛馬車,他二話不說就幫我辦妥了。
乘著馬車,我與驚鴻又來到胭脂巷天香閣后門。
“什么人!”外頭一聲厲喝,馬車被擋在門外。
我與驚鴻下了車,才知這里守衛(wèi)這么森嚴(yán)。
驚鴻板著臉,僵著脊背站著不動。我絞盡腦汁,不知該怎么說,才能讓這些彪形大漢通融,讓我們進(jìn)去。
“我……我是來找香雪姐姐的!”我仰臉看著幾個彪形大漢,小心的陪著笑。
那大漢卻冷冷一哼,“想找香雪姑娘的多了,你還排不上號!”
我心頭一噎,心涼了半截。天香閣是我能想到,聯(lián)系國師的唯一辦法。國師府我是不敢去的,如今好不容易找借口出了阮家,卻進(jìn)不得天香閣……難道我還要把這個“假丫鬟”給領(lǐng)回去?
我哀怨的看了驚鴻一眼,他卻也正看著我。
他比女孩子還精致白凈的臉上,帶著那日他為護(hù)我留下的傷痕,他沉靜的眼眸里有些哀求……如果國師知道,他的秘密暴露在我面前,是不是會懲罰他?
我心下又不忍了。
驚鴻輕輕拽了拽我的衣袖,我下意識的甩開他的手。
他臉面一怔,眼底是藏匿不住的受傷。
我張了張嘴,都不知該怎么解釋好。他卻從懷中摸出一塊銅牌,朝四個彪形大漢亮出來。
“原來是樓爺?shù)娜耍米锪耍 彼膫彪形大漢立即恭敬的拱手躬身,“這邊請。”
密不透風(fēng)的天香閣后院,有了令牌,進(jìn)來得是如此簡單。
可我和驚鴻之間的氣氛,卻立時冷涼下來。進(jìn)得院子,他再不看我一眼,下巴的線條繃得緊緊的,一直保持著兩步的距離走在我前頭。
我心里說不清是什么滋味,反正不好受。
我悶頭跟著他的腳步,眼看臨近香雪姑娘的院子,我緊跑兩步超過驚鴻,小跑在前,回頭對他說,“不是你的錯,是我有愧與你,我自己去求香雪姑娘……”
話沒說完,我卻一頭撞在了一堵肉墻上。
驚鴻立即停下腳步,單膝跪地。
我遲緩的轉(zhuǎn)過臉來,迎著一雙沉郁的眸子,我的訕訕的笑容僵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