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風景舊曾諳。
諳，熟悉。
賀諳沒有認出自己的姐姐。
他那時候才四歲，對自己的姐姐只是個朦朧的印象，只知道自己的姐姐對自己很好。
后來媽媽帶著自己去了另外一個家，于是他有了一個大哥哥。大哥哥對自己很好，但上學也很忙。
那時候大哥哥在忙自主招生，后來忙高考，媽媽也在工作，所以沒有家里幾乎沒什么人跟他說話。
只有一個保姆。
賀諳沒認出賀悉似乎是情理之中。
但賀悉還是認出賀諳了。
時歸川隱隱在心里有了一個答案，臉色有點白。
小天說：“姐姐，你們星期六真的要跟那幾個人打架嗎？”
賀悉沒說話，算是默認。
小天巴巴看著她：“姐姐，也讓我去吧！反正我星期六回家家里也只有奶奶一個人。就讓我遠遠的看著，一有不對勁的情況就去找人求救好嗎？”
賀悉輕輕笑了笑。這孩子人小鬼大的，竟然不放心他們。
秦可正兒八經地嚇唬：“我們打架可是很兇殘的，兇起來連自己人都打，你確定要來嗎？”
小天思考了下，說：“嗯！放心，我們一定躲得好好的。”
賀悉皺眉，道：“小諳也要來嗎？”
賀諳沉默了一會兒，堅定地抬頭：“小天去，我也一定會去的。”
這孩子還挺執著。
賀悉嘆了口氣，摸了摸小天的腦袋，說：“那也得乖，哥哥姐姐們的事小孩子不要參與。”
小天沒說話了。
他們又囑咐了幾句，反身往學校走。
賀悉在心里連打架打贏了讓對面答應自己什么條件都想好了，怎么會擔心找人求助。
賀悉的這一身本事全是時歸川走后的那幾年跟著村頭里那個賣豬肉的大叔學的。她天天沒事就往火車站的方向跑，附近菜市場賣豬肉的大叔一來二去也就認識了她。大叔心善也無聊，覺得她一個女孩子不安全，就教了她一些防身的本領。
這些時歸川也統統不知道。
她也懶得解釋。
也不知道如何開口。
終歸別扭。
他們學校下午六點放學，晚自習可上可不上，自由選擇，因為有的人家離得較遠，晚上一個人回家不安全。
最后一節活動課一下，賀悉便抓著書包起身了。
秦可還是坐著她的自行車走。
時歸川也背起了書包，他放了不少書，今天剛領了校服，因為轉校、搬家，他請了幾乎一個星期的假。
之前在以魔鬼式教育著稱的s市附中，他已經習慣了晚上十點半下課的規律，一時間對于六點就放學的二中感覺到格外不適應……
但好像……還挺爽的？
剛好可以自己補一下課。
賀悉載著秦可，在雜貨鋪門口跟秦可道別。然后她和沈野兩個人在黃昏時分紅霞滿天里往鶴歸村里騎車。
鶴歸村進村子的時候是一段柏油路，也是全村最好的一段路了，兩邊是綠油的一排柳樹。
過個橋洞，說是橋，上面搭的就是鐵軌。呼嘯而過的火車冒著白煙，聲音震耳欲聾。
賀悉習慣性跟沈野飆車，不出意外她又獲得了第一。
賀悉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體力尚未達標，校霸同志還請努力。”
沈野苦著一張臉，嘟囔：“你個女孩子體力干啥那么好。”
兩個人都慢下速度來悠悠騎車，在小廣場那里分道揚鑣。
賀悉回了小院寫作業，意外地看見賀知南在家喝茶。
她喊了聲：“爸？”
賀知南抬頭笑了下：“悉悉回來了？今天學習累不累？”
賀悉道：“還行，不太累。”
賀知南給她倒了杯茶，說：“趕快放下書包，來喝口水。”
賀悉點點頭：“好。”
她進了屋子，把書包丟在沙發上，又出了屋，坐小院里跟她爸喝茶。
父女倆在一起都不是話太多的類型，但是兩個人都格外享受此刻這份靜謐。
奶奶在廚房里探出腦袋：“悉悉，趕快洗手，咱馬上吃飯。”
賀悉應了聲：“好！”
賀知南看著她往盆里倒水，在心里感慨著，誒呀，自家女兒真的長大了呀，看看這一米六八的個兒。
他咳了咳，說：“悉悉，你時叔叔今天搬回來了，他們速度挺快的，找了鎮上的家政打掃了一下，添置了家具，那會兒我回來的時候他說邀請咱們吃飯，挺熱情的。”
賀悉沉默了一下，開口：“我今天看見時歸川了，他……他跟我一個班。”
“哦？”
“還坐我旁邊。”賀悉咬咬牙補充道。
賀知南愉快地笑了笑：“那感情好啊，剛回來就是同桌，你們這倆孩子還真是有緣分。”
總感覺自己老爸不懂自己心思的賀悉郁悶地回頭看了一眼。
賀知南不明所以：“你時叔叔周六定了鎮上的飯店，到時候好好收拾一下，咱們去吃個飯。”
“周六？”賀悉聞言扭頭，“我那天上午有事啊。真有事！”
“什么事？”賀知南問。
賀悉答：“啊……就是有幾個同學約我給他們補補課。”
感覺這事肯定不能讓老爸知道啊，女孩子家家打架的。
賀知南：“那感情好。”
賀悉：“……”
賀知南說：“那這樣吧，我給你時叔叔打個電話，推到周末吧。”
賀悉學他：“那感情好。”
賀知南給她比了個OK。
賀悉笑。
自家老爸有時候就是很孩子氣的樣子，但在工作上一絲不茍十分執拗，可能這也就是林然對他又愛又恨的原因吧。
林然也比較強勢，賀知南忍一次兩次無所謂，但次數多了，兩個人就都累了。
于是也算是各自歡散。
賀悉確實很不想應這個飯局。
他們跟時楓年都不熟，她跟時歸川又不尷不尬半吊著，她簡直難以想象這頓飯會怎么收場。
但是她畢竟十七了。
有些事必須面對，她懂這個道理。
接下來的幾天都相安無事地度過。
時歸川每天在學校不是睡覺就是在睡覺的路上。
賀悉都根本沒機會跟他尷尬。
他每天晚上都去偷牛了是嗎？！
賀悉也不管他。
老師們對于這個新轉來的學生也非常的不滿。
天天上課睡覺是什么意思？想睡回家睡啊。
但老張特意囑咐了這是s市附中轉來的學生。
s市附中轉來的就了不起啊？
老師們心里暗自不滿，但是平常上課也不抽問他。
畢竟是新同學，先適應一段時間，等期中考下來，就聯系他的家長。
老師們私下討論，就決定這么干。
時間飛快地到了周五放學。
眾人決定去鶴靈廟踩點。
當然被沈野拽著一起的時歸川很是莫名其妙。
其實除了秦可只來鶴歸村找賀悉玩過那么兩三次，剩下的三個人對于鶴靈廟還是很熟悉的。
鶴靈廟每年會舉行一年一度持續一周的廟會，那個時候彩旗飄飄，燈火通明，人聲鼎沸，一條街都是小吃玩具小商品小首飾，賣衣服的賣動物的都來，才是真的熱鬧。
平常也是真的冷清。
鶴靈廟占地面積很大，里面有很多殿堂，約摸占了好幾個體育場的大面積。
四人純當是游玩。
因為鶴歸村在這佇立了多少年，鶴靈廟也建起來了多少年，眾人平常都視若無睹，閑的沒事都不來。
鄰近荒地還比較偏僻，閑的無聊都懶得跑。
秦可倒是一路感慨：“哇哇哇，這廟好大呀，我從來沒見過這么大的廟。”
沈野道：“風景也萬年不變的，還沒有公路邊那個生態園有意思。”
秦可又問：“這里供奉的誰來著？”
賀悉道：“鶴靈。”
秦可：“哦對對對。瞧我這記性，鶴靈廟不供奉鶴靈供奉什么。”
沈野調侃她：“是啊，傻唄。”
秦可白他：“也不知道誰天天考班里倒一。”
沈野為自己辯解：“爺那是志不在學習OK？”
秦可笑：“是是是。校霸老大，你給我講講這鶴靈廟的傳說唄？”
敢情拿自己當導游？
沈野倒是樂呵呵很愿意，便解釋：“說起我們鶴靈廟，這不得追溯到幾萬年前……”
秦可打斷他：“等等，幾萬年前？這屋子像是幾萬年的老古董？”
沈野勉強給她硬解釋：“這不是不停地在翻新么。”
“哦。”秦可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表示“我信了，我真信了，您繼續”。
沈野道：“我說話不要打斷我！”
秦可：“OKOK。”
沈野繼續：“曾經天地靈氣孕育出一只仙鶴，是天上神母的坐騎。仙鶴一身白羽自帶仙氣，貴氣十足，是當時整個天界都羨慕的靈寵。后來神母因太喜愛自己的小女兒，就在她的小女兒兩萬歲那年送了她這只仙鶴，于是仙鶴就成了公主最好的朋友。”
秦可總覺得自己在聽孫猴子的另外一個被天庭馴服了的人生。
“仙鶴對善良可愛的小公主那可謂是一往情深啊，但是小公主是天地間最善良的神。曾有一座天空之城名風洛，由風洛神守護，后蚩尤混沌二人造反，硬是毀壞了風洛城的中樞，整座城開始從幾萬里的高空墜落，城上的人和城下的百姓都岌岌可危。小公主與風洛神是關系非常好的朋友，風洛神當時被追殺下落不明，云神跟小公主兩個人硬是以肉身之軀抗住了不斷下墜的風洛城。
“仙鶴奉命去保護城下百姓。風洛城的下墜使得巨大的石塊與灰燼砸向城下百姓，一時之間方圓百里灰塵滿天，人間大亂。仙鶴以靈力封住方圓百里，云神去修補中樞，仙鶴幾乎快扛不住的時候，小公主動用了靈訣印。換言之，小公主與仙鶴解除了契約，把仙鶴封印在了此地，成為了此地的守護神，因為跟這片土地有了一定程度的契約關系，所以一時之間靈力大增，護得百里平安。
“但是……”
“但是怎么了？”秦可催促他，“一天到晚為什么要賣關子？？”
賀悉也微微皺起眉。
沈野咳了咳，繼續道：“但是，小公主自那以后卻再也沒有出現過，也沒有去解除仙鶴的封印。仙鶴徹底成為了此地的守護神，哪也去不了，而小公主也失去了蹤跡。”
“原來如此。”秦可道，“原來鶴靈廟是這么來的。也就是說，咱們這里以前的萬里高空上，有一座天空之城？”
秦可睜大眼睛：“你逗我呢吧？這不會是你自己編的吧？”
沈野委屈極了，賀悉幫他作證：“沒有，廟入口處那塊大石頭上有文言文，用的行草，平常沒什么人研究這個。我也沒細看過。”
時歸川點點頭，“大概是東漢那會兒記載的一段小傳說，也沒什么人信。”
秦可說：“可太扯了。”
沈野化身沈懟懟，道：“萬一是真的呢。”
“校霸同學，不要寄希望于你那個快生銹的腦袋瓜了。做唯物主義好青年不好嗎？”
沈野立馬不說話了。
賀悉之前聽說的版本并不完全，沈野平常不愛學習，卻偏愛倒弄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在其他領域還算擅長。所以今天也是她第一次聽說這個傳說的完整版。
可怎么總感覺……這是一個負心女和癡心男的故事？
跟其他寺廟的積極向上正面都不太像。
怎么會有這么個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