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妙人

2018.10.03

已經是裴珺消失的第九個年頭了。

這些年來，藍芷找遍了大唐整片國土，都不見裴珺的人影。

這日，藍芷一如既往地穿行在大街小巷，尋找那熟悉的面孔。

時至晌午，下起了磅礴大雨，伴隨著狂風大作。

藍芷的思緒飄遠了。

十四年前，藍芷與裴珺相遇，也是這樣一個風雨交加的日子。

那時候的藍芷還只是一朵從西方極樂蓮池掉落人間的蓮花，因緣巧合在戶部侍郎府邸的菱花塘里落腳生根。

作為一朵形貌昳麗的藍蓮花，混跡在眾多菱花之中，藍芷想低調生活，那是不大可能的。

很快，戶部侍郎的獨子裴珺發現了藍芷的存在。

那日裴珺應家塾講師的課題要求，做一首雨中菱花詩，三日后交作業。

好巧不巧當日便下起了雨，裴珺撐著傘修竹般佇立在菱花塘邊觀察菱花，卻被靠近塘岸的一株藍蓮花吸引了目光。

這株藍蓮花與尋常蓮花的花色不同，藍得通透明亮，頗有圣潔之感。那淡雅不俗的清香，在雨的浸潤下，怡人非常。

什么時候塘內生出了這樣一株昳麗圣潔的藍蓮花？

裴珺正看得想得出神，傘頂雨打芭蕉般吧嗒吧嗒的聲音越來越大，雨下得更緊了。

“少爺，回屋吧，雨太大了。”小廝眼見自家少爺的衣服被斜斜的雨打濕，飛奔過來大聲道，試圖壓過雨聲。

裴珺微微偏首，對著小廝淺淺一笑：“你先回去吧，我再待會兒。”

彼時閉花睡覺的藍芷被豆大的雨滴接連打得搖頭晃腦，梗都快折了！

藍芷她惜命得很，想著往菱花底下藏藏也是好的，迷迷糊糊中睜開眼，雨似乎停了？

藍芷仰頭確認，眼前多了一個舉著油紙傘為她擋雨的少年。

他膚白如玉，眉眼含笑，眸子澄澈得似一泓清泉，嘴角不動而上揚，自有一抹微紅的弧度，著實是個俊朗雋秀的美男子。

每日都會有路過菱花塘的男女老少，然而唯有裴珺能令一向自我感覺良好的藍芷自慚形穢：這個男人比我藍芷開花的時候還好看！而且他還那么溫柔治愈！

只可惜藍芷尚未修得人形，不能與裴珺說話，不然，藍芷一定當場向裴珺表白：你真好看，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

從此以后，藍芷努力吸收天地精氣，更加勤奮修煉，為的便是──與裴珺朝夕相處。

因從前有菩提佛光的百年照耀，在裴府花了五年的時間，藍芷終于修煉成了人形。

裴珺也長到了十八歲，比之從前，褪去了稚嫩，多了幾分沉穩。

一日用過晚飯，裴珺與父母說了會兒話，便辭了別回書房。

路過菱花塘，裴珺順便往塘里瞧了一眼，不禁擰了眉，駐足又多看了幾眼。

藍蓮花怎么不見了？

藍芷出了菱花塘后，見人都是穿著衣服的，只有她光著身子，不免感到不自在，想揮動靈力變一件衣服出來蔽體吧，卻因化人形時損耗太多靈力而無能為力。

于是藍芷便躲到了塘岸的柳樹后面，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去浣衣院里偷件衣服出來。

現下見有裴珺這個熟人在，藍芷便不用等半夜了。

藍芷從樹后探出一個腦袋來，輕喚：“裴珺，裴珺。”

藍芷忘了裴珺只是與菱花塘里面的藍蓮花熟識，而與她，是半點也不識。

裴珺順著聲源方向回了頭，隱約可見樹后有個光著膀子的人。又思及那人發出女人的聲音，裴珺只當是哪個爬床的丫鬟換了新招數，冷哼了聲便邁著大而穩的步子走開了。

藍芷急得跑出去幾步，自報身份：“喂，裴珺，我是藍蓮花！”

裴珺沒有停住腳步，藍芷又喊了一聲：“裴珺！”

這下裴珺才停下了，好像沒有哪個丫鬟敢直呼他的名諱，而且那女人還自稱是──藍蓮花。

裴珺緩緩轉過身去，入眼的是他從未看到過的畫面。

清風明月下，一個姝麗巧俏的女子側著光裸曼妙的身子，只有一頭黑長如瀑的發散垂下去蔽體，通身散發著睡蓮獨特的香氣。

裴珺穩穩地側身，叫人看不出一絲慌亂來，出于尊重，他手一抬遮住雙眼，問：“你怎么不穿衣服？”

藍芷極為懊惱，抱著雙肩，低下了頭去。她何嘗想這樣異于人類，嚇到裴珺。

過了會兒，她才緩緩抬起頭，解釋了一句，也不知道裴珺聽不聽得懂：“我……我靈力不夠了。”

裴珺似乎懂了，他眉頭一松，解下自個兒的外長衫，側著身體慢慢向藍芷靠近，定住腳步后，將長衫披在了藍芷肩上，然后看向藍芷，目光微微閃爍著，溫聲問：“你是菱花塘里的藍蓮花？”

藍芷點點頭。

得到了確定答案，裴珺一點也不吃驚，不害怕。

這不太正常，一般人見了妖怪不是大喊救命，大叫抓妖嗎？怎么裴珺倒是一種見怪不怪的反應？莫非，裴珺見多識廣？

或者說，像我藍芷這么美麗可愛的女妖，任何人見了都喜歡得要命，又怎么會心生懼意呢？

藍芷這樣一想，把自己捧到了天上。

假想出來的自己在云端上飄了一會兒，藍芷從傻笑中回過神來，裴珺已經走出了十幾米遠。

“喂，裴珺，你就這樣不管我了嗎？”藍芷探著天鵝頸朝裴珺喊，說得好像裴珺有義務管她一樣。

裴珺沒搭理她。

正當藍芷灰心喪氣的時候，裴珺頭不回回了話：“夜涼，你快跟過來。”

藍芷眼睛一亮，馬上跟了過去。

裴珺瞥了藍芷一眼，眼里帶上了笑意。

裴珺把藍芷帶到了他自個兒的書房里，讓藍芷在書房內室休息，并承諾說明日一早會給她帶新衣服過來。

次日早晨裴珺果然給藍芷帶來了一套新衣──藍色齊胸襦裙。

自戀的藍芷自然很喜歡這套衣服，畢竟跟自個兒一個色兒。

接過衣裙，藍芷端詳了會兒，又撕扯了半天，都沒把自個兒給裝進去。

這衣服要怎么穿啊？做人真頭疼。藍芷嘟起小嘴。

裴珺看出了藍芷不會穿衣，便叫丫鬟進來服侍。

藍芷原以為裴珺會教她，怎料裴珺叫了別人進來，藍芷不買賬了，無論如何就不讓別人碰。

裴珺無奈地嘆口氣，說：“自個兒不會，又不讓人教，你這是要鬧哪樣？”

話語雖是訓斥，可藍芷沒聽出訓斥的語氣來，大著膽子說：“我讓人教的，我讓你教。”

說完又有些后悔，怕裴珺因她的無理要求轉身奪門而去不理睬她。

裴珺看著藍芷，眼里笑意聚集，再片刻，他便笑出了聲，而后余光一掃，身旁的丫鬟都會意地陸續出去了。

藍芷眼睛亮晶晶的，就等著裴珺教她。

裴珺坐在榻沿，拿起上襦比劃：“首先呢，要把上襦穿上，胸前的帶子也系好。”

裴珺當著女子的面對女性服飾指指點點，若是正常女子看了，怕會羞到臉紅心跳脖子粗。但對于不大懂人事的藍芷而言，并沒有男女大防的概念，是以并不覺得奇怪。

她身子前傾，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裴珺原想將上襦與裙子的穿法一并說了，想想藍芷可能一下子記不住，便一步一步地教，把上襦遞給了藍芷。

藍芷高高興興接了，她左套右套，好不容易把上襦穿好了，還有那帶子系倒是系上了，只是──

裴珺忍不住笑了：“系得真丑，比我小時候還要笨些。”

這話連同他自個兒也取笑了，且這取笑的語氣也不像取笑，藍芷便沒生氣，撇撇嘴道：“呵，你還能記得你小時候的事情？”

裴珺沒搭她的話，眼中笑意不失，幫她系起帶子來，幾下穿繞，打出一個好看的蝴蝶結。

藍芷卻只顧著看裴珺認真的眉眼，好看的唇形，還有下頜明顯的弧度。怎么可以這么好看？一定是他偷走了西子的美，安自個兒身上了！

裴珺抬指在藍芷光潔的額頭上點了點，七分寵溺三分責備：“我教你系帶子，你也不看著，下一次自個兒來，再不會有人教你了。”

“啊？我錯了，我錯了。”藍芷捂著裴珺碰過的地方，忙不迭認錯，認完錯，又揚起腦袋，嘟嘟囔囔道，“誰讓你長那么好看？”

裴珺抿唇笑了笑，把裙子丟給藍芷：“穿裙子吧，有系帶的一端朝上。”

藍芷套麻袋一樣把自個兒套進去了，扯著胸前兩根帶子，眨巴眨巴眼：“然后呢？”

裴珺手持折扇，把落到裙內的后片帶子挑了出來，道：“這兩根帶子繞到胸前系好。”

藍芷聽完便對著手里兩根前片的帶子下手，裴珺用扇頭輕輕敲了敲她的手，提醒：“后面的帶子。”

“唔，”藍芷兩手伸到背后，拉過兩根帶子，正要系，卻不知道怎么系才好，低頭看胸前上襦的蝴蝶結，看了半天也沒個門道，只好按開始那樣系了。

裴珺拿她沒辦法，搖了搖頭，撥開藍芷的小笨手，邊系邊解說，系完了，他道：“前片的帶子一定得自個兒系。”

藍芷笑著點點頭，歡喜道：“好啊，我已經學會系帶啦。”

她像個急于立功的將士，笑眼彎彎等著裴珺的指揮。

裴珺笑著在藍芷頭上揉了揉，繼續道：“前片提高一點，遮住后片的蝴蝶結，然后把前片那兩根帶子繞到背后交叉，再繞回前面，系個結，便大功告成了。”

藍芷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動手的時候，每當她把帶子繞到背后交叉，前片便會松落下去，著實煩人。

藍芷覺得她需要一個幫手。

“裴珺，幫幫我。”藍芷那無辜又可憐的小眼神，簡直讓裴珺啼笑皆非。

裴珺提了提前片，雙手伸到藍芷背后，接過兩根帶子，兩手的帶子一交換，順到藍芷胸前，留下最后一步給藍芷。

藍芷開心地笑笑，學著裴珺的手法結好了一個完美的蝴蝶結，她像個孩子一樣，仰頭等待裴珺的夸贊。

裴珺正回味方才從藍芷身上聞到的香氣，渾然不覺藍芷星子一般的眸子灑在他臉上的灼灼目光。

藍芷以為是有什么問題，站起來前后左右看看，好像也沒什么不妥之處啊。

“裴珺，裴珺，你說句話呀。”藍芷彎下腰，搖著裴珺的肩膀。

裴珺自然而然地回過神來，看著眼前比花還嬌的人兒，他笑笑：“很好了。”

藍芷像是得了勝的將軍，捏著裙角在裴珺面前轉了好幾個圈，得意過了頭，轉著轉著便把自己給轉暈乎了。

搖搖晃晃的，跌入了裴珺的懷抱。

裴珺擁著藍芷，無端端想起了‘藥草香氣入人懷’一句，藍芷身上倒不是藥草香。

──那香氣不似女子的脂粉香，而是一種脫俗的自然花香，混雜少許少女的體香。

──蕩漾人心神得緊。

作者有話要說：做了調整和增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