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逐漸失了光亮,她掙扎了好久好久,直到沒力氣了,才任憑男人松開,重新幫她打上針
躺在床上,眼睛空洞無神的盯著天花板,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死白的唇張開,大口大口呼吸。
“好了,輸了鎮(zhèn)定藥物,先讓她再多休息一陣吧。顧先生,您現(xiàn)在呆在icu里也不合適,里頭裝了攝像頭您不用擔心安全,明天轉到普通病房之后就能陪護的。”
“錢醫(yī)生找過您,說是有事要處理。您看是不是過去一趟?”
錢醫(yī)生,兒科主任。
顧重深按了按眉心,終于松開她的手,沉聲解釋,“有人找,四叔過去一趟,很快就回來。就在外頭陪著你。”
說完許久,終是沒有回應。
他終于起身,茫然走了出去。
室內的光亮都消失時,床上的小姑娘終于有了反應,那始終空洞睜開的眸眨了眨,眼淚潰堤一般的落
病房里昏暗,只有小窗戶照進來的點點光亮,男人在外頭候了許久,能清晰瞧見她慘白臉上滑過的淚。
在哭。
無聲的哭。
整個人只是漠然躺在床上,眼淚流不盡,而身體僵硬、顫抖,卻從頭至尾沒有發(fā)出丁點聲音。
那小小的身子藏在黑暗里,周圍仿佛有惡魔,正一點點將她吞噬。
他在門外看著,雙掌緊握。
有那么一刻,顧重深甚至覺得自己也快要死了,周圍的空氣在壓迫心臟,他心疼的喘不上氣,眼前的一切似乎越來越模糊,一直支撐他度過這三天的東西,瞬間崩塌
“子楠,是我。”
深夜,顧重深站在兒科病房的休息處,旁邊的病房里傳來些哭鬧聲,手機接通。
“怎么了?”
褚子楠今天沒過來,如今正在公司里忙活,他一個人,焦頭爛額的。
“安安和孩子怎么樣?”
男人擰緊了眉,從未有一次像現(xiàn)在這樣無力,再堅實的身軀也承受不住這些
“她醒了。孩子火化了。”
“也好,讓她再看見,只會更難過。這件事對安安的打擊肯定很大,你多陪陪她,公司不用擔心,有我。”
顧重深“嗯”了一聲,許久沒說話。直到那邊沉默了一陣之后,才他張張唇,開口。
“她一直在哭,哭的很絕望。子楠,我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不知道要怎么解釋,更不知道還能為她做些什么。”
“我好像快要失去她了。”
年關。
醫(yī)院這樣的地方,臨近年關卻也少不得要依著風俗走,醫(yī)生宿舍外頭貼了幾張福字,院子里也有人掛上幾個小燈籠,說是過完年就要取下來的。
顧家的人在這一年經歷了這輩子也難以忘記的悲傷故事,只是許多人,都選擇將之深埋在心底,永遠不再記起。
小年那天,醫(yī)院外不遠處的地方一直傳來鞭炮聲,男人穿著黑色的大衣,手里提著餐盒。
他步伐穩(wěn)健,眼睛直直看著前方,只莫名的,身上彌漫著憂傷。
直到瘦削的身軀逐漸消失在巷子里,有人長長嘆了一口氣。
“每天都能看見他,今兒、是第七天了吧。”
“大過年的也不知道是家里什么人出了事,怪可憐的。”
顧重深沒有聽見身后的議論聲,只徑直走到醫(yī)院,上了電梯、拐彎、再打開病房門。
一股暖意襲來,他走進去脫下外套,將餐盒放在桌上,身上的肅殺之意便消失的干干凈凈,取而代之的唇畔掛著的淡淡笑容。
“買了你最愛吃的豬肉水餃、少鹽,很清淡。那天聽對面病房的家屬提起來,說是味道很好,你嘗嘗。”
沒有人應。
床上的小小身軀沒有半點反應,男人頓了頓,收拾了碗筷盛好餃子,端起來放在床頭,“吃點,嗯?”
陸沁安這才掀了掀眼簾,清澈的眸里沒有什么情緒,緋色的唇扯開,“林醫(yī)生說我可以下床了。”
“把輪椅推過來,我要出去。”
男人僵了一秒,“去哪。”
兩人僵持了幾秒,那碗水餃一直散著軟糯香甜的氣息,可許久,沒有人再去動。
顧重深瞇了瞇眼,執(zhí)意站在床邊,端起了已經放下的青花瓷碗,冰冷的薄唇蠕動了下,硬邦邦開了口。
“你身體還沒恢復,有需要的告訴我去辦。”
“吃東西。”
小姑娘將臉別開,漠然的看著窗外。
這樣的場景已經上演過很多次,從她轉到普通病房那天起,便拒絕與他溝通,連他買的吃的一概不碰,幼稚到寧愿輸營養(yǎng)液維持,也不肯張嘴。
到今天,是生產之后第七天,正常的剖宮產這時也出院了,而她,才剛剛被允許下床而已。
兩人氣氛僵的厲害,不知何時護士過來了一趟,門關了又開,有一聲啼哭從外頭泄露進來。
陸沁安只覺得心頭一哽,忽然揚起臉。
“我要出去。”
男人背過身對著她,瘦削的身軀依舊在忙碌,沒有應聲。
“顧重深,我要出去!”
她吼的大聲,也失了冷靜,在男人轉過身的時候,一只腳已經踩到了冰冷的地板,腳步虛浮整個朝前跌去
男人很快接住她,眼底那點冰冷情緒終于藏不住,厲聲呵斥,“你到底想做什么!自己的身體自己不清楚?能下床又怎么樣,推著輪椅出去,除了醫(yī)院還能去哪?!”
“太平間。”
小姑娘聲音茫然干凈,劃破空氣,那清澈的不染一絲雜質的眸揚起來,靜靜凝著他,“我想見見他們。”
她知道寶寶沒了,知道哥哥當場沒了呼吸,知道妹妹在努力掙扎了整晚之后,還是放棄了。
顧重深扶著她的手僵住,半晌,卻是徑直將她抱回床上。瘦削的身軀壓了過來,身上的氣息與她的交纏在一起。
床頭的加濕器散著淡淡的白霧,遮了男人的面色,模模糊糊的只瞧見他面上的孤寂。
“見不著了。”
半晌,他開口,聲音沒有起伏,“兩天前就已經火化了,剛出生的嬰兒醫(yī)院也不愿多留你若是想見,出院之后去西郊。”
西郊有墓地。
小姑娘整個僵住,她似是沒有反應過來,足足一分鐘之后才抽了一口氣,滿臉不敢置信的盯著他。
“你把他們火化了?!”
“憑什么,那是我的孩子,是你不要他們的,你有什么權利這么做!”
足足壓抑了七天的情緒在這一刻爆發(fā)出來,她甩開手,眼眶通紅。
“那天,沒有其他選擇”
他無力解釋,只是看著身邊的小姑娘,看她對自己的冷漠和疏離,忽然心口發(fā)疼,仿佛突然就缺掉了一塊。
她在哭,眼淚大顆大顆的掉,可臉上卻又有笑。
似是嘲諷。
“你跟我說沒有選擇,那跟寶寶們呢!你也要告訴他們,徹底放棄他們,讓馬琳醫(yī)生去救秦宣曼,也是因為沒有選擇嗎!”
即使當時疼的快要昏過去,可陸沁安還記得他說的話。
他說,“救秦宣曼!”
他說,“保住秦宣曼肚子里的孩子!”
小姑娘用力捂著心口,疼的喘不過氣,眼前視線一下子模糊起來,盡是死灰
半晌,聲音哽了哽。
“顧重深,我好恨啊”
她恨他放棄了寶寶,恨他最后也沒有選擇他們!
可更恨自己生了的病,恨自己被秦宣曼推在地上,恨自己懦弱無能到保護不了孩子!
男人瞳孔驀地睜大,雙掌捏緊,卻一直立在那,終于沒有反駁。
她說恨他。
那個喜歡抱著他,喜歡膩在他懷里說喜歡的小姑娘,如今恨他了。
“安安”
“你出去,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薄唇蠕動了下,顧重深沒有動。
她縮回了床上,別開眼再不愿多看他一眼,明明開足了暖氣的屋子,可忽然寒冷刺骨。
男人垂下眸,一貫堅強的防線在這一刻開始崩潰,她的恨意,足以讓他潰不成軍。
下午,還是林清歡來了醫(yī)院一趟,什么也沒說的,只是帶著陸沁安,推著她到兒科去了一趟。
“小寶寶的編號,是這個。之前住在那個保溫箱里,從這里看過去第二個。呆了一整晚吧,第二天我再來看時,保溫箱就已經空了。”
負責的護士聲音很軟,一直在小聲解釋著。
她看了看輪椅上的女人,一早就知道她的情況,拼著命想保住孩子,沒想到最后關頭出事,一個也沒留下。
陸沁安盯著那空蕩蕩的保溫箱,胸口一時悶疼的喘不過氣。
“她真的已經被火化了?”
“這個我倒是不清楚,我是第二天的早班,晚上離開前孩子還早,早上過來就不見了。就算了沒了送到太平間,一般也會讓家長過來看最后一眼的。”
她頓了頓,勉強解釋,“可能是顧先生悲傷過度也不太愿意來見面,所以直接送過去了吧。”
沒敢往深了想,最近聽了些傳聞說有人偷孩子不不不,小女孩已經死了,偷了也沒有用不是。
“安安,別看了,咱們回去吧。”
林清歡實是見不得這些,面前的姑娘臉色慘白僵硬,哪還有半點以往的活潑勁,那從骨子里透出來的絕望,讓見到的人心都開始疼
小姑娘點點頭,臉上沒什么生氣。
“再修養(yǎng)幾天就可以出院啦,正好能過個年。我聽說抱抱差不多恢復了呢,等他身體好些說不定可以跟你回家。”
陸沁安“嗯”了一聲,安安靜靜的,沒有聲息。
“安安。”
林清歡停下來,蹲在她面前,“咱們就努力笑一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