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看不要緊,我和張喜的眼睛瞬間都瞪直了。
院子里竟然多了一整隊迎親的隊伍!
鼓樂手分立兩旁,嘰哩哇啦吹奏不停。八個穿著紅綢馬褂的轎夫,隨著鼓樂聲,抬著一頂大紅喜轎,歡天喜地的扭著秧歌,顛得那轎子左搖右晃,場面端的是喜慶。
張喜狐疑的看向我,低聲問:“之前不是要招你這個姑爺嘛,怎么這會兒又變成接新媳婦兒了?”
我僵在原地,沒回應(yīng)他。
一是我對眼前的一幕也是茫然懵懂,更主要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剛才喝了酒的緣故,這會兒我只覺得渾身發(fā)熱,頭臉更是一陣陣發(fā)脹,意識也有些恍惚。
“你們是來迎親的?”老獨忽然問道。
他聲若洪鐘,外邊的接親隊伍聽了,鼓樂聲竟戛然而止。轎夫連帶所抬的喜轎,也都猛然靜止下來。
老獨冷哼一聲,“既然是來迎親的,總得有主家出來說道說道。就算仙家迎娶凡人,也不能這么稀里糊涂的,那不成強搶民女了嗎?”
話音剛落,迎親隊伍里突然傳來一聲厲喝:“混賬!”
隨著這一嗓子,隊伍后方竟走出一個橫眉立目的黑臉大漢。
這大漢一臉的橫肉,更是從頭到腳一身黑衣,和喜慶的隊伍顯得格格不入。
黑臉大漢來到隊伍前,環(huán)眼怒睜,二指并攏指著屋內(nèi)道:“黃鐵山!你擅自使用借恩符,無故借來黃家上仙神形,已經(jīng)是犯了大忌!居然還敢燒了我給你的煙桿,你好大的膽子!”
本來穩(wěn)如泰山的老獨,見到這大漢,竟渾身一顫,猛地站了起來,佝僂著腰,踉蹌著走到門口,瞇起獨眼上下看了他一眼。
我見他腳步蹣跚,正要去扶他,沒想到他忽然睜大眼睛,臉上露出惶恐的神色,雙手抱拳,沖黑臉大漢深深一揖:
“罪過罪過,弟子黃鐵山不知是胡八爺大駕到此,有失遠迎,還請八爺大人不記小人過,饒恕弟子無理之舉!”
說著,居然作勢就要跪倒。
我雖然渾身熱的難受,頭腦暈乎說不出話來,可還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哪能讓他這把年紀給人下跪。連忙搖晃著上前,硬把他架住。
這時孫祿和潘穎也都跑了過來,孫屠子瞪著眼睛,抬手指向黑臉大漢,一看就是沒憋好話。
老獨卻猛然打掉他的手,跺著腳焦急的說:“不懂事啊!不懂事啊!八爺,他們都還是孩子,不認得你老人家。您可千萬別跟他們一般見識啊。”
跟著竟反手扇了孫祿一個耳巴子,指著他的鼻子說:“你這不開眼的東西,沒看見來的是胡家上仙嗎?還愣著干什么?還不趕緊把準備好的煙草給上仙拿來!”
恍惚間,我看見老獨雖然一臉怒氣,卻在背過頭的時候,朝他遞了個眼色。
孫屠子被他一巴掌打的一愣,轉(zhuǎn)眼看向我。
我頭腦越發(fā)灼熱難當,見他并沒有注意到老獨的眼色,勉強說道:“還愣著干嘛?沒聽見來的是胡八爺嗎?趕緊……上煙!”
孫祿這才反應(yīng)過來,咬牙一跺腳,轉(zhuǎn)身跑回桌邊,去拿桌上的那包煙絲。
當他的手快要碰到包煙絲的紙包時,我竟然看到火盆里猛地跳出一個一尺多高,像是小人一般的影子。
那影子一下跳到桌上,竟抬腳踩住了裝煙絲的紙包。
孫祿無緣無故挨了一巴掌,本來就帶著氣,他可沒想到紙包被‘人’用腳踩著。
我想提醒他,卻喉嚨發(fā)緊,發(fā)不出聲音,只能眼看著他動作粗魯?shù)囊皇肿プ×思埌?
桌上的影子模糊不清,只大致有個人模樣,看不清臉面五官。
然而,就在孫屠子抓住紙包的時候,我卻看到那影子將雙手背在身后,竟似乎發(fā)出一聲怪笑。
下一秒鐘,紙包不出我意料的被扯破,因為孫祿用的力氣大,里頭的煙絲竟隨著他的動作,有一大半被揚了起來,不偏不倚,全都落進了火盆里。
這下可不得了了,那煙絲是從早市上買來的土煙,味道絕談不上柔和,那么一大堆煙絲落進火里,瞬間屋子里就充滿了嗆鼻子的煙味兒。
孫祿愣在當場,不知所措。
其他人也都不知道該怎么反應(yīng)。
可這時卻見,那個黑臉大漢竟露出了饞相,不自覺的彎下腰,兩手縮在身前,像是只超大號的老鼠似的,循著煙味向火盆跑了過去!
老獨像忽然變了個人似的,嘴角浮現(xiàn)笑意,低聲快速道:“關(guān)門打狗!”
我縱使頭暈眼花,也聽懂了他的意思,咬著牙用肩膀猛地把門一頂。
張喜本來就雞賊,這會兒多半看出我不對勁,扶了我一把,就手把兩扇門關(guān)閉,飛快的插上了門栓。
“孩子,你怎么了?”老獨也看出我不妥,關(guān)切的問道。
“我……我好像發(fā)燒了,頭暈……”
老獨眼珠在眼眶內(nèi)快速的轉(zhuǎn)動兩下,神情間掠過一絲難以形容的復(fù)雜,拍了拍我的胳膊,低聲說道:“沒事的,你們兩個守在門口,二鬼把門,小五爺神形在堂,其它邪物就暫時不敢進來。”
說完,轉(zhuǎn)身快步向桌子那邊走了過去。
剛才他走路哆哆嗦嗦的,這會兒雖不說龍行虎步,卻像是貼地游躥的猛獸,哪還有半點孱弱的樣子。
敢情剛才這老爺子一直在演戲,為的就是把這出頭的黑臉大漢引進屋來。
再看那黑臉大漢,從進了屋就直奔到火盆邊,這會兒仿佛對周遭的人事一概不管不問,只是眼睛微閉,對著火盆冒出的煙草氣息使勁抽動鼻子,滿臉都是陶醉的樣子。就連老獨走到旁邊,都似沒有發(fā)覺。
“上仙,這草卷(煙)的味道怎么樣?”老獨嘿嘿笑著問。
見對方只顧吸著煙氣,他竟然把手伸進了火盆里,跟著笑容一斂,一字一頓道:
“既然知道這煙袋鍋是八爺?shù)模怯衷趺纯赡軣龤В俊?
這時黑臉大漢才像是驟然清醒過來,猛地張開了眼睛。看了老獨一眼,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轉(zhuǎn)身想要逃走。
說時遲那時快,就見老獨猛一抽手,從火盆里掏出一樣?xùn)|西,朝著他后心就狠狠砸了下去。
老獨拿在手里的,竟赫然是那桿被燒得漆黑的煙桿子!
“啊……”
黑臉大漢被煙桿打中,慘叫一聲,身子居然一下子矮了半尺。
見老獨又揮起煙桿,趕忙想要橫下逃竄,沒想到那只花貍貓忽然不知道從哪里鉆了出來,呲著牙擋住了去路。
“啪!”
煙桿再次落在大漢身上,濺起一蓬火星。
老獨邊打邊罵:“不過是個遭雷劈的畜生,居然膽敢冒充胡八爺……你死都死了,上天恩顧你修行不易,放過你的靈魅,你卻還要害人……今天我就用胡家的法器,打的你靈魅破散,再不入輪回!”
黑臉大漢像是十分懼怕貍貓,往哪邊跑,都被貍貓截堵,只能是被老獨用煙桿子抽的嗷嗷叫喚。
每打一下,他的身子就矮了許多。四五下下來,竟變得像是五六歲般孩子大小。
這時我才認出,他哪是什么大漢,根本就是我在假的董家莊,見到的那個尖嘴齙牙,頭上頂著一撮灰毛的黑衣小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