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寒深抵達紫渡時,是第二天早上。
沒有休息,直接趕到紫城醫院。
墨驚宸沒想到墨寒深會過來,看到兒子時有點怔愣,但隨即熱淚盈眶。
父子兩都是隱忍的性子,即便是此刻墨驚宸已經激動到熱淚盈眶,在旁人看來仍舊感情淺淡。
作為一個父親,他從來沒在兒子面前掉過淚。
他起身,拍了拍墨寒深的肩,“來了。”
墨寒深點頭,“媽……怎么樣了?”
墨驚宸嘆氣,“一直這樣,就是不醒。”
墨寒深看了一眼病床上閉著眼睛帶著氧氣罩的母親,明明是生死攸關的時刻,而他卻毫無情緒。
墨驚宸坐到椅子上,問,“公司情況怎么樣了?那邊情況不好,你可以不過來的。”
墨寒深,“母親已經這樣了,我怎么能不過來看看。”
墨驚宸想到顧玲對墨寒深那厭惡的樣子,心里頭五味陳雜。
當初約定好,不管她怎樣討厭寒深,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能要提起當初年輕的事,這么多年顧玲一直沒有越界。
即便是她不喜歡墨寒深,喜歡天盛,也從未明面上說過什么過分的話。
墨驚宸知道憑墨寒深的敏銳,他應該也能感覺出來自己母親不喜歡他,但好在有天盛在前面擋著,一家兩個孩子,父母有偏愛很正常。
可天盛沒了,顧玲徹底失去了精神支柱。
所以他將她帶出去,就連過年都沒回家,就怕她會禁不住說出什么話來。
更沒想到安城那邊會有人利用天盛來做文章,他知道那是一個陷阱,但也只能由著她,不然她所有的怨恨都會算到寒深頭上。
可是就算是任何事都依著她,到頭來,還是弄成了這樣。
她對寒深對他的恨意都越來越濃重,甚至還懷疑他和寒深聯手害天盛。
墨驚宸不知道,顧玲醒過來又會做出什么過分的事情來。
看來,這件事,瞞不住了。
思索良久,墨驚宸最終還是開口,“寒深,你跟我出來一下。”
與其讓他們母子兩個人針鋒相對,讓寒深自己查出來,倒不如他親自告訴他。
墨寒深看了眼昏迷中的母親,起身跟著父親出了病房。
……
醫院外頭僻靜一角,長椅上坐著墨驚宸和墨寒深。
父親將他叫出來,卻遲遲不說話,墨寒深蹙眉,“父親,你有話跟我說?”
墨驚宸躊躇半晌仍舊不知道要怎么開口。
墨寒深笑了下,直接點出重點,“是關于母親的?”
這個兒子向來心思縝密,邏輯極強,墨驚宸知道,他就是在等著他親口說出來。
以前他或許沒有任何懷疑,但是這一次事故,他們絲毫不考慮他的安危,一心只有墨天盛,恐怕已經傷了他的心,而且……他發生意外,顧玲沒有第一時間找他,而是自己跑到江城導致意外,這一系列的事情,他早該看出來其中端倪。
試問什么樣的偏愛,能讓自己母親對他不聞不問也要去找一個已經沒了近一年的墨天盛?
墨驚宸動了動喉嚨,終于出聲。
“你大概也猜到了,你母親并不是你親生母親。”
墨寒深微愣,隨即嗤笑,“怪不得,她躺在那生死攸關,我卻毫無波瀾。”
是,他是懷疑過。
只是他沒有徹底去查過,他不得不承認,他也是人,是一個渴望親情與愛的人。
他怕自己查出來的會與自己想象中的吻合,所以他掩耳盜鈴。
卻原來,就算自己按兵不動,一切還是會浮出水面。
墨驚宸捂住臉,這些事,他從來不想跟小輩說。
那是自己做父親算不上榜樣的風、流事。
“她年輕時其實并不是一個脾氣差的人,是我親手毀了一個女人的溫柔。”
墨寒深嗤笑,“我親生母親呢?”
墨驚宸,“我不知道……她離開很多年,從未聯系過我。”
墨寒深譏諷,“她當然不會聯系你,我想任何一個女人都不會聯系你,畢竟你妻兒在側,將她拋棄。”
提起曾經,墨驚宸是愧疚的,“是我害了兩個女人,但是在一切成為定局之前,我也曾跟你一樣年輕狂妄,認為自己能夠掌控一切,我從未想過傷害誰,也從未想過自己在家族與命運面前如此無能為力。”
墨寒深從未見過自己親生母親,也大體能夠猜出這些豪門內幕。
很奇怪,即便是從未見過,他想象著會發生的種種事端,心里竟是沒來由的悶的難受。
原來,他并不是天生冷血。
瞧,說起自己親生母親的時候,他也會心疼,那個素未謀面的女子,究竟懷揣著怎樣的愛與勇敢,才隱忍到把他生下來才消失。
或許因為他,她受了很多苦,遭到很多嘲諷,被世俗嘲諷牽絆……但是她還是義無反顧的將他生下來。
母親,他的親生母親,就算是從未見過,他也能夠感受到愛。
或許就是所謂的血緣。
墨寒深覺得喉嚨處有點哽,緩了幾秒,“她原諒你了么?”
“她走的時候,沒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語給我,只說讓我好好對你,還有……她留下一封信是給你的,我沒打算告訴你這些,也沒打算給你看,但如今,我不得不告訴你,因為與其讓你自己查,不如讓我來說。”
“信呢?”
“在墨家。”
墨寒深直接起身,邁步要走。
墨驚宸叫住他,“你去哪?”
“回家,既然母親不是我親生母親,她也很討厭我,恨不得置我于死地,我想她醒來之后,也不會想見到我。”
“站住。”墨驚宸的聲音帶上些許嚴肅。
墨寒深在怎樣,也不能忤逆自己的父親,只能站住不動。
墨驚宸起身站到他跟前,“不管玲兒怎樣對不好,終究是我對不起她,我告訴你這些事,不是讓你跟她劃清界限,而是讓你能包容她一些,不管怎樣,她容下你在她眼皮底下長大,已經是對我們最大的溫柔。”
墨寒深覺得好笑,“你自己犯下的錯,憑什么要我來替你償還包容?是你自己始亂終棄,不能從一而終,你要怎樣補償,怎樣縱容她,是你的事情,至于我應該怎么做,那是我的事情,雖然你我是父子,但我是獨立的個體,我不欠你們任何。”
墨驚宸看了他半晌,嘆氣,眼睛里是無奈的痛楚。
“算父親求你,當做不知道行么?玲兒雖然不喜歡你,但是她說到底對你不差,很多時候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她是因為天盛沒了,所以看到你才會百般厭惡,寒深,幫父親一把,好嗎?年輕時我是喜歡你母親,做過很多傷害她的事情,現在……我只想好好的陪她走完余生,我雖然沒能跟你母親在一起,但是我曾經全部的愛都給了你母親,你母親知道我們不可能在一起,所以她選擇離開,對于你母親,我問心無愧,只恨有緣無分,但對于玲兒,我除了給她傷害,再無其他,寒深……幫幫父親好嗎……”
墨寒深久久未說話,半晌嗤笑道,“你給了我母親全部的愛,所以我們就應該感恩戴德么?知道自己沒能力給她未來,為什么要去招惹她?”
過去種種再次提起來,墨驚宸有些激動,“你還沒愛過一個人,等你愛過,你就會明白,那種想要靠近的感覺,根本控、制不住!我先遇到的你母親,我根本不知道,我和她沒有未來,我一直認為我可以說服家人,說服任何人,但是我失敗了,寒深,你永遠體會不到困獸徒勞的感受,”
父親真的比過去老了很多,或許是這一系列的事情讓他心力交瘁。
他的確不容易,在他那一輩,趕上經濟危機,是父親放棄自己所愛,與顧家聯姻,才換來的力挽狂瀾。
也換來現在的后人乘涼,說到底,他的確不容易。
于公,于墨家,他是大功臣,但是于他母親他是負心漢。
在眾人看來,他只是對不起一個女人,甚至是覺得他是商界傳奇,不困于兒女情長。
如果作為旁觀者,墨寒深或許會拍手叫好,但那個人是自己母親,他無論如何都無法說好。
墨驚宸握住自己兒子的肩,“寒深,別跟她對著干好嗎?”
到底是自己親生父親,從小他就崇拜著的父親。
墨寒深最終還是松了口,緩緩吐出一個字,“好。”
墨驚宸抱住他,拍了拍墨寒深的背,“謝謝。”
……
墨寒深沒有立即回去,在紫渡做足了樣子。
他想既然母親一直心心念念的是天盛,倒不如用天盛來刺激一下她。
他向醫生提議的時候,醫生是同意的,但是卻不知道要如何刺、激。
墨寒深,“我可以模仿天盛的聲音和說話語氣,不如讓我試試。”
這個提議自然是得到醫生的認可的。
墨驚宸見墨寒深真的是在想辦法把顧玲喚醒,也是無比欣慰。
他們都不知道,墨寒深只是看起來冰冷無情,但他并不是沒有心。
他不恨顧玲,畢竟她也是一個可憐的女人。
而且正如墨驚宸所言,在有墨天盛的時候,顧玲對他也不是毫無溫度。
小時候,偶爾也會抱抱他,親親他,揉著他頭的時候,也會眼眶通紅,她其實也覺得他可憐……
她只是……內心太苦了,所以才會在沒了墨天盛的時候,將一切恨意全部爆發出來。
墨寒深的方法很有效,第二天晚上,顧玲就有了反應。
嘴里不停的叫著天盛。
墨寒深看著她,忽覺有些心酸,天盛大概是她所有的精神支撐了。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媽,我沒事,你睜開眼睛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