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玦被從十字架上放了下來，他整個人已經虛脫得直不起身來。身上，腳上，手上全是傷，看得云歡顏心如刀割。

費力克制著眼里泛濫的晶瑩，小心翼翼照顧著他。房間里很擁擠，因為有八名人高馬大的保鏢守著，嚴陣以待，表情凝重而肅穆。

他們全身戒備，隨時準備著應對赫連玦各種突發狀況。

云歡顏很不習慣被人這么盯著看，卻知道這是東方煜最后的讓步，也是赫連玦愿意被解下來的條件之一。

他比任何人都在乎她，以她的安危為第一要素。為了她，他愿意付出一切，包括性命。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沒有了他，她的生命將不再有任何意義，活著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幾天的折磨痛苦里，心承受著生命不能負載之重。她已經暗暗下定了決心，如果他走了，她必相隨。

端著紅豆粥，放在唇邊輕輕吹涼，再喂給赫連玦。他已十分疲憊，甚至連吃東西都力氣都快沒了，但為了她，他堅持著。

從他點點滴滴的隱忍，珍惜和疼愛里，云歡顏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一種極度滿足的幸福，即使里面有那么濃稠的痛。

眸中邪惡的赤紅漸漸褪去，屬于天空的藍漸漸明晰。他狂躁的時候也少了，似乎朝著好的方向發展。只是，身體各機能的損壞，讓云歡顏知道那抹惡魔的紅是他的精魂所在。

她不知道當可怕的紅徹底自他眸底消失后，他會怎么樣？

“再吃一口，好不好？”藏起所有悲痛，如果這是上蒼恩賜給他們最后的時光，那么她要用笑容去渲染。

沒有力氣，也沒有胃口。卻不想看到她盈盈閃爍的眸子里出現一絲黯然，勉強張開口含住她遞到唇邊的湯匙。

此時此刻他很幸福，真的好幸福。只是，他貪心想要這種幸福一直延續下去，直到天長地久，直到他們都是白發蒼蒼，牙齒掉光。

連吞咽都這么困難，赫連玦有種預感，他的時日不多了。

搖了搖頭，不得不讓云歡顏失望了。他是真的一口都吃不下了。

放下碗筷，不再強迫他。云歡顏揚起淺淺的笑，如花笑靨里盡是甜蜜的味道。將擱在他肩上：“玦，真想就這樣子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如果是一個月前他必定欣喜若狂，抱著她轉圈圈，讓所有人分享他的喜悅和幸福。然，此時他只有苦澀和遺憾。

甚至連回答都不能。

因為太多的承諾只會給人虛假的希望，是傷害愛人的利器。所以，他什么都不能說。只除了在她頭發上印上一個淺淺的吻。

將臉埋入他肩胛，讓淚無聲無息滑落。他們都知道那一刻訣別不會太遠了，只是，就這么束手無策了嗎？就這么任命運宰割了嗎？

不，她不要，不要。

他們經歷了那么多傷痛和折磨，誤會和分離，好不容易才盼來今日的重逢相聚，她不要離開他，不要。

就算她追隨他而去，會不會喝了孟婆湯就不認識彼此？會不會在奈何橋上迷了路？會不會在陰間便失散了？

到時候她該怎么找到他？她要如何才能找到他？

“你先休息一下，我出去看看諾諾的餅干做好了嗎？”在崩潰之前，她沖出了房間。一離開赫連玦的視線，淚便決了堤，似江河泛濫，怎么也止不住。

捂著臉，一口氣跑到拐角處，悲傷抽光她所有力氣，貼著墻壁滑落，雙手環住自己，破咬了唇，不讓嗚咽溢出口。只是，明明覺得渾身的液體都要流光了，淚卻沒有干涸的時候。

“歡顏。”柳依諾沙啞帶著哭腔的聲音，已經沒了以前的清脆甜美，濃濃的苦澀聽起來好陌生。在云歡顏面前蹲下，伸手將她攬入懷里。

云歡顏再也控制不住，讓淚泛濫成災，伸出手緊緊抱著柳依諾。吶喊出聲：“為什么？為什么？老天爺為什么要這么對我們？我們到底做錯了什么？要這樣懲罰我們？”

第一次如此無措無助地放聲痛哭，柳依諾一顆心都要碎了。從出事到現在她沒有一天不以淚洗面，即使是故作鎮定，也會偷偷躲在房間里哭，在東方煜的懷里哭。

而云歡顏比她堅強，比她更勇敢。她還在笑，哪怕鮮血已染紅了唇畔，她依然在笑。笑得那么燦爛，那么讓人心碎。

柳依諾也跟著哭，這幾天她根本不敢去看赫連玦，她怕自己會崩潰，破壞了那一絲疼痛的美好。此時此刻看到云歡顏如此悲痛，她也只能跟著哭：“玦，不會有事的。他是個好人，好人。以前那么多危險和難關，他都闖過來了，現在也一定可以。”

說著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空洞的語言已經沒有希望來支撐，剩下的只有噬人的黑。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如果我勇敢一點，不那么多疑，就不會有這六年的痛苦，也不會有今日的劫難。”其實，一直以來都是赫連玦在付出，而她一味逃避。

“不，歡顏，你別這么想。沒人可以預知未來，我們還有希望，不是嗎？你要相信玦對你的愛可以戰勝一切，他那么那么愛你，絕不會忍心拋下你一個人的。歡顏，別哭，堅強點。”要別人堅強，自己卻先哭成了淚人兒。

兩個女人抱頭痛哭，陣陣哀傷心碎的嗚咽讓在暗中保護她們的保鏢都紅了眼眶，不勝噓唏。

良久后，云歡顏漸漸恢復平靜。紅通通的眼仍盈滿淚水，臉頰掛著晶瑩的水珠。吸了吸鼻子，聲音猶帶著哭腔，卻已不再那么絕望。

“謝謝你，諾諾。”淚水宣泄了悲傷，積壓在心頭的巨石減輕了不少。“我很慶幸有你這樣的朋友。”

“歡顏，你怎么了？”哭得天昏地暗，柳依諾腦子有片刻遲疑。

綻開一朵虛無縹緲的笑，明明那么美麗卻遙不可及：“沒事。我現在舒服多了。只是，突然想起我從沒對你說過謝謝。不管是六年前，還是現在，諾諾，謝謝你。你是我貧瘠生命里難得的珍貴。也許，我們的相遇有些戲劇化，但我依然感激。”

云歡顏的話語和她的表情讓柳依諾很不安，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但她不敢往下想。

只能抓著她的雙肩，真摯地說：“如果沒有你，就不會有現在的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就算做任何事都是應該的。而且，我什么都沒有幫到你。”

“不。諾諾，你已經幫過我很多了。真的。如果可以的話，請你繼續幫我照顧朵朵。”終于還是說出了令柳依諾忐忑不安的事。

抓著她肩的手更加用力，柳依諾的聲音充滿恐懼：“歡顏，你怎么了？你想要做什么？你現在是玦唯一支撐下去的力量，如果你有個好歹，他”那些傷人的字眼她說不下去。

這些日子以來她們都活在那層恐怖的陰影里，卻又都小心翼翼不敢捅破。只盼著仁慈的上帝不要對他們這么殘忍，讓苦難早點過去，他們都已遍體鱗傷，經受不起。

相較于柳依諾的緊張，云歡顏笑得云淡風輕，縹緲不實：“別擔心，你知道的，我現在最大的使命和愿望就是照顧好玦。只是，若有一天他離去，我必相隨。”

平靜地說出讓柳依諾震撼無比的事，張大嘴巴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依他們現在濃烈的感情，這樣的決定并不讓人感到意外。

只是，她怎么能眼睜睜看著云歡顏走上這條不歸路呢？太多的話想說，卻擠不出一個字。

“歡顏”

“別害怕，別為我難過。我本不該告訴你，只是，放心不下朵朵。不管她曾對我做過些什么，她始終是我的妹妹。在這世上唯一與我有血緣關系的人，而且，傷害我不是她的本意，她也是被人擺弄的。諾諾，請你答應我，好不好？”握緊柳依諾的手，尖長的指甲忘了克制，深深掐入她肉里。

拒絕是理智，是本能，更是最正確的選擇。然而，在見證了他們走過這一路的不平坦后，她不忍心去阻止。

他們總是在錯過，一直有那么多的傷害，誤會，荊棘阻隔。現在任何讓他們分開的事都是一種罪惡，不可饒恕的罪惡。

她能做那個惡人嗎？

也許，生死不離是他們唯一能在一起的方式。明明那么殘忍，那么決絕，她卻是同意的，是造成的。難道，她也瘋了嗎？

柳依諾的猶豫和掙扎，讓云歡顏得到想要的答案：“謝謝你，諾諾。”抱著她僵硬的身體，笑著道謝。

有了方向，有了決定，她將不再流淚，不再失控，不再彷徨和迷茫。接下來的每分每秒里她都要用微笑去面對。

是的。她嘗遍了人生酸甜苦辣，擁有了親情，友情和愛情。其實，她是幸福的吧。與摯愛一起共生同死，也是一種難言的幸福，不是嗎？

松開抱著柳依諾的手，大步回身，走向自己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