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早起的蟲子被鳥吃,決定你人生的絕不是早起,而是戰斗值。
……《孤獨星人》專欄。
回去的路上童小悠很安靜,陸星成倒是很輕松地開著車。路過一家綜合超市時,陸星成興致滿滿地問童小悠:“去超市嗎?”
童小悠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陸星成開心地轉彎向超市開去,絲毫沒有注意到她臉上的心事重重。
很少有人陪陸星成一起逛超市,他也很少來這種人多的地方。在認識童小悠之前,家政阿姨每天在他離開家后為他打掃衛生,添置必備品和冰箱里的一些飲料。他下班回家的時候,家里已經煥然一新,冰箱里也是滿滿當當的各種牛奶、果汁和礦泉水。這樣的生活很便捷,很安靜,也沒有任何人會打擾到他。
江顏所認識的陸星成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孤傲冷漠,不喜歡和凡人有任何接觸,他只會在姐姐陸星瑜面前乖巧懂事。這天下誰說的話他都不會聽,可是陸星瑜說的任何一句話他都奉為圣旨,言聽計從。
比如陸星瑜就曾對他說,多吃水果身體好。他舉起一個蜜瓜問她:“買蜜瓜吃好不好?”
童小悠曾聽溫惜說過,穆揚的媽媽陸星瑜很喜歡吃蜜瓜,所以陸星成和穆揚也都喜歡吃,想到陸星瑜她就會想起江顏說的話。
“你姐姐也喜歡吃蜜瓜吧?”她問。
陸星成稍稍有些吃驚,“你怎么知道的?”
“我聽說的。”童小悠挑了一個挺大的蜜瓜放進購物車里,“江顏是不是和你姐姐關系很好?”
“還不錯吧。”陸星成嫌一個瓜不夠,把手里的也放了進去,“江顏假期回國時她們倆會去看畫展或者逛街,就做你們女人喜歡做的那些事啊。”
看她精神不大好,陸星成有些疑惑,復賽作品都上交了,現在不是最輕松的時候嗎?“你怎么啦?”
“你的衣服改成流蘇……可以嗎?”除了江顏的話,她心中第二件事就是會場的意外。
“不可以也沒辦法啊。”陸星成聳肩,“改都改了。”
“你都不擔心嗎?”
“擔心有用嗎?”陸星成反問,抬手戳了她腦袋一下,“你怎么每天都提心吊膽,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瞎操心。”他一眼看到前方的大石榴,急忙推車過去:“石榴怎么挑?”他左手右手各拿一個,轉臉去問她,哪知童小悠并未跟上他的腳步,還站在原地。
“怎么了?”陸星成不解。
“所以我們不一樣啊。”童小悠神色復雜地看向他,他離得那么近又那么遠,“我除了杞人憂天什么也做不到,不能為你解決難題,也沒有為你出頭的能力,我甚至還是拖累你的那個人。”
很多時候男人與女人的思維方式就是如此不同,在男人看來,千金難買我愿意,而女人大部分時候則會不自覺地背負責任。對于童小悠而言,拿走陸星成的運氣對她來說是一件非常沉重的事,每天都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時時刻刻緊繃著神經,為自己能夠幫他而感到小小的欣慰,又為厄運會降臨到他身上而憂愁,她所有脆弱的情緒都在今天徹底爆發。
對陸星成來說,此時此刻他的腦子里只有購物車中的兩個蜜瓜和手里的兩個石榴,他不明白童小悠的腦子里為什么裝了那么多奇怪又不重要的事。
“我只想買個石榴啊……”他顯得茫然又無辜,“我們剛交了作品,不是挺好的嗎?”
童小悠深吸一口氣,看起來疲憊不堪:“我不想參加比賽了,我想把運氣還給你。”
陸星成丟下手里的石榴走過來,捏起她的臉左看右看:“你今天沒毛病吧?”
童小悠推開他的手,仰著頭看他:“我真的好累啊,你一直幫我,可是我卻覺得越來越累,心里只有愧疚。”
“你為什么要愧疚?我是自愿的啊。”陸星成很認真,沒有一點輕視與玩笑的口氣,“我愿意把運氣給你啊。”
“為什么呢?”童小悠反問,“為什么要這樣幫我,我……我們現在是什么關系呢?”
“因為我……”陸星成張口,有句話就在他的嘴邊,他卻無法說出口。
童小悠的目光里帶著不安與期許,他的一句話就可以讓她安定,安定她這么久以來所有的自卑與緊張。可是他做不到,盡管這句話在他心里或許已經說過無數遍,又或許在他腦海里這早已是一件默認的事,但說出口對他來說是那么難。這會將他內心的軟弱暴露,陸星成深深地記得軟弱的過去曾讓他受到多少傷害與痛楚。人啊,是連肌肉都有記憶的生物啊,怎么會忘記一顆心受過的傷害呢?
那么幸福過,才會在孤單時格外痛苦;那么愛過,才會在失去時痛徹心扉。
即便心中已經付出,他依舊難以言表。承認自己在乎,承認自己付出了感情,讓他感到恐懼。他是一個寧愿將一切給別人,也無法給出一個擁抱的人。他知道自己的逃避可能會讓童小悠受傷,可他真的是一個這樣沒用的膽小鬼,比她還要沒用。
桌上放著兩只蜜瓜和兩個石榴,卻只有陸星成一個人。
穆揚牽著甜瓜來的時候,他就這樣趴在桌上一言不發。
“哎?童小悠呢?我可是來吃飯的!”穆揚在屋里繞了一圈,沒找到童小悠很是失望。
“她回家去了。”陸星成把蜜瓜往穆揚面前推過去,“吃瓜吧。”
“當飯吃?”穆揚瞪大了眼睛,“我特意帶我兒子來吃骨頭的!”
陸星成低頭看到了甜瓜,一手將它拎起來。甜瓜一臉驚恐地看著陸星成不明所以,陸星成說:“叫舅公。”
穆揚奪過自己的狗兒子,白了陸星成一眼:“你怎么了?難道是今天遇到路言之和老巫婆了?”
陸星成搖搖頭,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你爸真是個好人。”
“啊?”穆揚確定了,他舅舅今天真的不正常!
“姐姐去世這么多年,他都一個人守著她。”陸星成神色悵惘,“不像路任,我媽媽才過五七,他就再婚了。”
“你知道路任以前就和程佩玉訂過婚嗎?”說到這個話題,穆揚早有疑問。
陸星成搖搖頭:“那又如何?”
“我好奇啊,究竟你和路言之誰算是真正的兒子,誰算私生子?”穆揚很著急,這可不是陸星成一個人的事,這可事關他究竟是不是私生外孫啊!
陸星成顯然沒有追究的心情:“我和姐姐都是被路任拋棄的,在他眼里,我們連子女都不算。”被拋棄是跟隨他一生的印記,在他們姐弟與程佩玉之間,路任選擇了后者。
八歲的孩子雖然不完全懂事,但也已經有了記憶和情感。他知道母親去世意味著自己永遠不會再見到她,也明白父親拋棄他們意味著他成了孤兒。
多么諷刺的一個故事,那一年有父有母的陸星成成了孤兒,而無父無母的路言之卻得到了圓滿的家庭。
“其實這么多年,我一直勸我爸再找一個伴兒的,畢竟他那么帥,就連葉芒好像都對他挺有意思的。”穆揚確定家里沒有別的吃食,只好拿刀切開了蜜瓜,沒忘記丟一塊喂給甜瓜吃。
“可是我爸不愿意啊,他總說我媽走得太突然,一句話都沒留下,他不知道我媽同不同意給我找個后媽。只要我媽沒首肯,他可不敢給我找后媽,怕以后去見我媽的時候被她教訓。”他說著吐了吐舌頭,“畢竟我媽那么兇又那么小氣。”
陸星成忍不住笑了一下:“是啊,姐姐可能會把他揍一頓吧”
“外婆呢?也這樣嗎?”穆揚從未見過外婆蘇衡,始終是一種遺憾。
陸星成思考了一下:“姐姐的脾氣和她一樣固執,小氣不小氣我可不知道,我很小的時候她就生病了,病了好多年。”蘇衡一開始是經常住院,最后她幾乎住在醫院的重癥監護室里。她身體太弱,如果停止治療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
陸星成還記得最后的那一年,母親每天都躺在病床上看著窗外,她每天都會問:“今天可以回家嗎?”可每一次的答案都是否定的。重癥監護室的費用加上各種治療費,是一筆昂貴的開銷,那時候連陸星瑜都要每天畫畫到深夜,第二天將畫送去畫廊,以很低的價格快速賣掉換錢。
那幾年蘇衡的病把家底幾乎都掏空了,路任帶著他們姐弟回國時真的是一無所有。久病床前無孝子,何況是大難臨頭各自飛的夫妻?陸星成可以想象到照顧蘇衡的漫長日子早就將路任的耐心和感情消磨殆盡,當他空空如也地回國,面對能帶給他地位和機遇的程佩玉,他的選擇也算是人之常情。
但陸星瑜和陸星成不能接受的是他竟然那么亟不可待,急到五七剛過他就娶了另一個女人,為了讓自己能夠進入上流社會,甚至不惜抹殺過去的一切。曾經的陸星成有多么崇拜和敬重他的父親,后來就有多么鄙夷與仇恨。
經歷過這些的陸星成,明明比誰都脆弱,比誰都缺愛,可卻是一個無法說愛的人。
“所以啊,我爸那么好,我肯定是好男人啊”穆揚得意地說,“你就不一定了,你可別像路任一樣,讓身邊的人受傷。”
陸星成沉默了。
穆揚抱起甜瓜,心疼地摸了摸:“你看,你舅公沒本事,連個做飯的舅婆都沒給你找到,你只能和爸爸一起吃蜜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