榛真下了懸浮巴士，小跑穿過行人寥寥的長街，從巷子角門進了餐廳后廚。過道兩側有許多門，他喘著氣停在一處，驗了掌紋按開。

李主廚正在里邊等著他。

“抱歉——”

李主廚擺了擺手，皺眉說：“動作快點，先生半小時后到。”

榛真連忙點點頭，披上工作服，到流理臺查看食材。

全是天然海產，李主廚預處理過，魚塊和蝦蟹肉干干凈凈壘在白瓷盤上。

揭開玻璃蓋，淡淡的海腥味溢出來，榛真微不可查地垮了垮肩膀，又很快露出乖巧的笑容：“前菜銀梭魚配牛油果泥，湯奶油蟹肉，主菜油爆蝦皇，餐后上個香草酸奶塔，是這樣吧？”

李主廚嗯了聲。

榛真掌做，李主廚在邊上盯著，沒插手。等智能侍應推走最后一道甜品，才有空開始訓話：“怎么又遲到了？”

“學校有事耽誤了。”榛真歉疚地說。

李主廚皺了皺眉：“你快中考了吧，這里的工作要不要停一停？”

“不用！”榛真一急，覺得自己有些躁了，不好意思地放低聲音說，“以我的資質考了也沒用，還不如多攢些錢。”

李主廚眉頭還皺著：“你才十五，話沒到說死的時候，再等一兩年，會幻化出精神體的。”又說，“就算萬一，我說萬一，以后真不能化形，也沒什么大不了，謝家那位養子，十八歲成年了沒化形，不也能被第一軍校錄取嗎？”

榛真臉紅了，小聲說：“他那是靠連帶關系進的副助系……”

李主廚頓了頓，理直氣壯地說：“你資質再差，能差過那位？體質差到只能吃天然食物，全帝國也只有這么一位了。現在天然食物越來越貴，他要是在普通人家，早餓死了。”

個人終端響起通訊音，李主廚才止住話，示意榛真等著，匆匆出去了。

榛真呆站了幾秒才找地坐下。

功勛世族謝家養了個金貴的廢物，是首都星人人皆知的事情。作為那位養子，他基因等級極低，誰都能看出他沒有精神體，出來打工，都得撒謊改小年齡，怕暴露身份。畢竟他與謝石星有婚約，謝石星又是那么好面子的一個人。

榛真抬手調出終端，靜靜看著與謝石星的聊天對話框。

「任務還順利嗎」

「要小心啊」

最早那條是兩個月前發的，至今沒被回復。

廚房殘留著天然奶制品的香氣，榛真咽了咽口水，猶豫地發去信息。

「什么時候回來呢」

依舊無人應答。

過會兒李主廚倒是回來了，打量榛真幾眼，忽然問：“你的菜很合先生的口味，他以為是我做的，問我愿不愿意給他當私廚，你愿意嗎？”

榛真疑惑地眨了下眼，“您才是一直負責先生料理的主廚，我只上手過幾次，烹飪手法也全是您教的，我做的……不就相當于是您做的嗎？哦不，應該說還遠遠比不上您。”

李主廚習慣性皺眉，“之前我不確定，直到今天先生問我，我才能肯定，你做出來的東西和其他人不一樣，就算完全復刻你的步驟，也缺少一股味道。”

“不能說是味道，而是一種感覺，你沒有精神體，所以沒辦法體會。”

榛真愣住了。

“但奇怪的就是你明明沒有精神體……”李主廚兀自沉思了會兒，才轉回正題：“你知道的，我們tr天然食物料理餐廳，放在六大帝國，都是首屈一指的水準，來往顧客非富即貴。”

“雖然不知道先生的身份，但憑我是五星主廚，以及他那堆得滿滿的食材庫，先生的權勢、財富、地位便足以想象，當他的私廚，報酬一定很豐厚。你不要覺得是去當傭人，如果讓先生滿意的人是我，我肯定二話不說應下了。”

“你愿意的話，我會如實向先生說明。”

榛真心跳快了許多。要是沒有與謝石星的婚約，在這個強者為尊的星際時代，去當這位先生的私廚，算是最能養活自己的一種方式了。

“抱歉。”

榛真最后還是為難地搖了搖頭。

李主廚沉默地看著眼前漂亮到顯得柔弱的少年。

一個半月前少年通過星網的初試，來他這兒應聘學徒，看著便不像普通人家出身，細皮嫩肉，迷糊里帶點不經意的嬌氣，對天然食材不是虛擬的熟悉，明顯經常接觸，什么食材都能飛快上手。

少年家里應該有點來頭，不然不會遮遮掩掩地來打零工。

星獸族與人族之戰逐年激烈，人族犧牲量到了觸目驚心的地步，那么多大家族都垮了臺，李主廚猜少年也是其中一員，現在礙于面子，不敢露臉去伺候人。

智能廚工捧著餐盒走近，打斷了李主廚的思緒。

他問榛真：“先生這次給了滿星，加送100克天然蝦肉，要兌換成星幣嗎？”

榛真眼睛一亮，接著連連搖頭。

“現在戰事吃緊，首都星的黑市交易最近也不太平了，你注意點安全。”李主廚忍不住嘮叨，“雖然這兒兌換的星幣是少了點，但也就一千兩千的事。”

他看少年尷尬地抿了下唇，就立刻住嘴，拎起盒子遞過去。

“謝謝。”榛真俯身接了，感激地說 ：“謝謝您今天還讓我掌做。”

“有什么好謝的。”李主廚不耐煩地說，“天天做我也嫌煩，你學得還算用心，多拿幾次全額獎勵也是應該的。你得了滿星，算在我頭上，我是不是還得謝你？”

榛真出來時天已全黑了。

他踩著城市光怪陸離的燈影，低頭進了免費懸浮巴士。

無人駕駛，乘客也只有他一人。

榛真又累又餓，靠窗坐著緩了會兒力氣，然后打開終端，上線查看天然食材的今日價格行情。

——海蝦500g/55000星幣，雞肉500g/30000星幣。

太貴了。

如果沒有這份工作，他在別的地方根本掙不出吃飯的錢。

手里200g蝦肉，如果拿去黑市兌換成雞肉，至少能多出150g。但榛真想到上次去黑市差點被搶的經歷，便立刻打消了念頭。

頻繁抽痛的胃在發出警告，他已經無法再承擔任何風險了。

下了巴士，榛真坐上停在站邊附近不起眼的小飛行車，換回校服，默認自動駕駛往謝家莊園飛去。

謝家族人眾多，謝石星父母身為主支，住所在莊園中軸線上，偌大的三層花園別墅，榛真下車進屋，除了智能管家上前問候，再沒別的動靜。

客廳掛著謝家父母的遺像。

虛擬投影的美貌婦人溫柔地注視著他。

榛真眼中迅速浮了一層淚，又努力眨干。

他走進廚房，將200g蝦肉從挎包里拿出來，均勻分成十份，留兩份，其余放入冰箱下層他自己的食材盒。

里頭有兩小塊牛肉，是上次掌做獎勵省下來的，他這些天都沒舍得吃。

與他窘迫食盒相對的，是冰箱上層豐盛的人造食材。架子上還另塞滿了高端的盒裝營養液。

榛真舔了舔唇，從中挑出一些肉菜拼盤炒熟，智能降溫后匆匆吃進肚里，然后站在水槽邊等過三四分鐘，胃部開始反應，那些無法消化的食物便悉數被吐了出來。

對人造食物100排斥，全帝國，或者說整個紅河星系，大概只有他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穿越后遺癥。

智能管家的平板臉上顯示出擔憂的表情，“您需要醫療服務嗎？”

“不用，謝謝。”

榛真皺眉捂著火辣辣的喉嚨，仍下意識乖乖一笑，漱了漱口，請管家清理水槽，自己去煮了那些蝦肉，忍著不喜的腥味，連肉帶湯慢吞吞地吃凈了。

他這個月來只用晚餐，又吃得極少。

拿人造食物先騙騙肚子，精神上就不會餓得太難受。

嘴里腥澀味散不去，榛真嘆了口氣。

他走出別墅，打算去花房看他精心養的天然草莓。昨天幾顆果子不同程度的掛了紅，眼下應該也能湊合吃。

然而花架上空蕩蕩的。

榛真一呆，腦中閃過一張臉——那位嚴厲的、高傲的，總是冷眼覷著他的女管家。

他指著空處問花房的智能ai：“它去哪兒了？”

“鐘女士不小心撞倒了它，它現在被丟在花房外二號垃圾箱里，需要我為您撿回來嗎？”

榛真沒說話，快步走到垃圾箱那兒。

箱蓋自動打開，他探頭看去，昨晚還漂漂亮亮的草莓植株像團雜草、破敗地沉在混著枯葉碎枝瓷片的泥土里，還算值錢的半青莓果也不為人所看重，被輕蔑地丟棄在一旁。

榛真胃部突然一陣痙攣，條件反射地惡心欲吐，他用力忍下。

他咬著牙，小心翼翼地捧出植株擱在地上，又去取了盆來，試圖裝回一些天然泥土。他分不出哪些是人造泥，徒勞地撈了一會兒后，怔怔地蹲下身子，摸著一顆小小的草莓果，心疼得紅了眼眶。

一輛大型飛行車從上空掠過。

幾秒后，又忽然調頭回來，穩穩地落在草坪上。

榛真愣愣地抬頭看去，見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下來，沉靜地投下視線，淡淡開口問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