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余家,余明淵是早產出生的幺兒,自小錦衣玉食養大,還嫌不夠體貼,怕他有什么地方沒照顧他。誰會打他?磕到碰到一點,余父余母已經大呼小叫,抱起他放到懷里,心肝肉一樣哄著。
等到余父走后,余明淵才算睜開眼看世界,知道人活在世上有許多不情愿,不是每一人都會放**段哄他。他也不是世界獨一無二,做錯事,也會有人兜頭照臉都往他臉上招呼。
蔣羨祺走到他面前,余明淵看到他還沒說話,就下意識伸出手把他抱在懷里,低下頭,捧著他的臉,仔細看他的傷口,滿眼是疼惜。
“疼嗎?”蔣羨祺問他。
當然疼,一個成年男人,盛怒之下的掌力,把人打得耳聾也不是沒有的事。
余明淵想自己應該拒絕蔣羨祺的親近,可是蔣羨祺輕撫他臉頰的手是那么的溫柔,仿佛他是這世上的珍寶,讓他舍不得碰一下。
蔣羨祺見余明淵不愿說話,并沒有勉強,只是撫著他的肩膀,轉頭去看謝俞城。
謝俞城面對蔣羨祺果然沒了那一層無所謂,而是畢恭畢敬,垂下臉。
蔣羨祺把他看了一會兒,道:“俞城,你爸爸十歲的時候被老太爺找來,送到我身邊。從十歲到現在,幾十年了,盡忠職守,從來沒做過一件讓我為難的事。你是他的兒子,我看他的面子上,不對你做什么,但是我也厭煩了你跟在天澤身邊,攛掇他做一些沒腦子的事。你對天澤有恩,蔣家不會虧待你,我給你一筆資金,讓你可以繼續出國深造。以后,你不必再跟在天澤身邊。”
謝俞城一聽,臉色驟變,他道:“先生,大少的朋友不多,我走了——”
“你們不是朋友。”蔣羨祺不耐煩地打斷他。
謝俞城的臉色霎時變得慘白,是他忘了自己的身份,“是,先生。”
蔣羨祺不再搭理他,他著急余明淵臉上和脖子上的傷。蔣天澤出手太狠,蔣羨祺覺得自己剛剛踹得那腳還不夠用力,但是蔣天澤是自己的兒子,他今天突然發難,歸根到底,是自己的問題。
蔣羨祺說:“先處理傷口,”他轉頭,朝旁邊跟上來的張家峰道:“去叫醫生過來。”
張家峰領命,蔣羨祺回頭看向余明淵,余明淵睜著眼睛,也在看他,那眼神看得蔣羨祺很不好受。
“寶貝,對不起。”蔣羨祺道歉,他手臂伸長,想抱住余明淵。
他的寶貝,今天實在受了太多無妄之災。他本意是想他能開心一點的,誰想,只是錯過幾分鐘,一切全都搞砸了。
余明淵這時好像才反應過來,他伸手擋住蔣羨祺的胳膊,從蔣羨祺的身邊退開,說:“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要你的道歉干什么?”
巴掌也挨了,痛罵也受了,他跟蔣家所有的恩怨也算是徹底還清了吧。
一個人一生,走錯一次路,已經夠沒頭腦了,還打算再走第二次,那就是徹底失去心智。
他抬起頭看著蔣羨祺,目光清澈,卻分外決絕:“如果你誠心覺得抱歉,那么就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蔣羨祺看著他的臉,心腸硬不起來,但是余明淵的話,卻讓他又很火大。他按捺著那團火氣,說:“有什么話,等把臉和脖子處理好了再說行嗎?”
余明淵張口反駁,是他的臉疼,蔣羨祺急什么急。
又沒人打他。
“讓我說——”
“寶貝,聽話。我現在看著你的臉就沒心情討論任何事。”蔣羨祺卻有自己的辦法。
余明淵啞口無言,他沒想到蔣羨祺也有耍賴的一天,他瞪著蔣羨祺。蔣羨祺隨便他瞪,反正他現在臉腫起來,又難看又可憐,別指望蔣羨祺能被他這張臉迷惑心神。
蔣羨祺現在冷靜得很。
余明淵被帶進酒店一間包房里,里面醫生早已候在一旁,只等著病人就位。
蔣羨祺全程陪在身邊,余明淵不想看他,一直扭著頭。蔣羨祺當他是發脾氣的小孩,不與他一般見識。
等醫生處理完,又親自詢問醫生后續護理的問題。醫生對蔣羨祺自然知無不言,什么東西要忌口、什么時候換藥,什么時候來復診,一邊聽一邊連連點頭。
余明淵的臉經過處理,此時終于沒有看起來那么猙獰,蔣羨祺送完醫生,回來看著他的臉松了口氣。
“明天再去醫院做一做檢查。”蔣羨祺真把他小孩一樣,還覺得不放心,一定要徹徹底底檢查一遍,才能消除疑慮。
余明淵卻懶得聽他的話,心里想著,明天不知道能不能請假在家辦公,他現在這樣,出去不把人嚇死。
“我能走了嗎?”余明淵問。
說是問,其實人已經站起來,朝著大門的方向走去。
蔣羨祺不準備慣著他,說:“我說的話沒聽見?”
余明淵不語,繼續走。
“行,你回去吧。我待會兒讓張家峰把藥送到你那兒去。明天,會有人去找你,帶你去醫院。”
總是這樣。
余明淵停下腳步,他的手放在大門的把手上,只要擰開,就能一走了之。
可是,明天呢,蔣羨祺還是能找到他。
無休無止。
一想到,就覺得頭皮發麻。
他松開手,回過頭,蔣羨祺坐在沙發上,正側著身看他。
他是如此的自信,這個男人,什么時候都是勝券在握。
余明淵慢慢朝他走過去,蔣羨祺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似乎在就猜到有這個結果。
他想要的東西,還沒有弄不到手的。
上天對他是如此的優待。
蔣羨祺伸手指了指自己身邊的位子,道:“坐下說。”
余明淵聽話地坐在他的身邊,蔣羨祺更加滿意。如果余明淵永遠這么聽話,就是天上的星星,他想要,他也能給他摘下來。
可是余明淵從來也沒想要過星星啊,他一直只是照著自己的喜好來給予余明淵。
他從沒有問過,余明淵自己想要什么。
余明淵乖巧安靜地聽著他的話,蔣羨祺看著,覺得與余明淵分別的這幾年時光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可是當余明淵抬起眼睛,拿那雙清亮的眼睛看著蔣羨祺的時候,蔣羨祺又不自覺地皺起眉。
“蔣先生,你到底想要從我身上要什么?”
蔣羨祺一愣,說:“什么?”
“如果你想要我像寵物一樣陪在你身邊,任你揮之則來,揮之則去,那總該有一個期限吧?半年?一年?兩年?”
蔣羨祺還是被他氣到了,說:“聽話的寵物,我要多少有多少,你覺得呢?”
余明淵卻像是在認真思考的話,答道:“按照你的習慣,最長半年就覺得不耐煩了。你對人實在沒有耐心。”
“所以你打算陪我半年,然后我們就兩清?”
余明淵用那雙盈盈的眼睛望著他,似乎不知道所措,又想是小時候,他孤身來蔣家求他,說:“我不知道,蔣先生,我沒辦法要求你不來找我,我只能希望你玩膩了這個游戲,然后把我甩掉,再看都懶得看一眼。”
你不知道,蔣羨祺深深地看著他,你不知道,又怎么會拿這些話來戳我的心。
生怕刀扎得不夠深,一句一句,一定要刀刀見血才算安心。
“如果我不同意呢。”蔣羨祺問。
余明淵卻露出疑惑地神情,“你為什么不同意呢?”他說,“你為什么不肯放過我?你看,我什么都沒有,你可以讓我連在這座城市立足的地方沒有。我還有家人,你還可以拿他們來威脅我。對付我,實在太容易,我甚至連反抗你的能力都沒有。我思考不出,我還有什么值得你把心思放到我身上?”
蔣羨祺看著他,目光晦暗,余明淵靠近他,說:“是我說話不夠好聽嗎?我可以改。蔣先生,你不知道我有多怕你,怕得渾身發抖。每跟你說一句話,我都要在心里斟酌好幾遍。我不敢多說話,也不敢不說話,因為你不喜歡。”
蔣羨祺一把將他拉到自己身上,余明淵趴在他的胸口,與他咫尺的距離,好像只要再靠近一點,他們就能親密無間。
可是,身體的親近,心卻仿佛隔著萬丈懸崖。
“你是我的人,明淵。我可以容許你離開我,但是你是我養大的,你記住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