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瀕臨死亡,腦海之中,早已蒙塵的前塵往事越發清晰起來,一幕一幕在他眼前幻境似的閃過。
當初,不受寵的娘親遭人陷害,帶著他被關在冷宮里,南宮玥在冷宮中出生,娘親想要將她溺死,卻被看守冷宮的小太監攔下了。
娘親沒有奶水,是小太監耗盡全部積蓄,從宮外買來便宜的甜藕糖糕給他們吃,南宮玥才艱難地活了下來。
他自小便得知,陷害他娘親入冷宮的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太子的生母,他自小便被苦苦教導,若有一天能逃出生天,一定要殺了太子,殺了皇后!
無數個煎熬的日日夜夜,除了歇斯底里的娘親,唯一的陪伴便是連啼哭都沒力氣的南宮玥,還有同樣受人欺凌的,看守冷宮的小太監。
后來……
后來某一日,一個神采飛揚的少年不知為何從冷宮路過,看到他懷里抱著小小的嬰兒,一邊偷偷啃食一塊放的堅硬的甜藕糖糕。
一雙繡著莽紋的黑色軟靴停在眼前,小小的南宮璃仰頭望去,只看到逆著光的模糊輪廓,少年穿著武將才能穿的軟甲,披風紅烈,被風掀起的衣角拂過臉頰,柔軟不可思議。
“怎么吃這個?”少年矮身蹲下來,湊近時,南宮璃終于看清楚那人的臉。
那是一張極英俊,極張揚的年輕面龐,一雙微微上挑的鳳眼蘊著星辰般的光芒。
少年盯著他看了半晌,似乎瞬間認出了他的身份,眼中閃過一絲質疑,向他背后望去。
已經瘋瘋癲癲的娘親并沒有出門,關在破落的屋子里不知在做什么,少年沉思片刻,“這小姑娘,是在冷宮里出生的?”
問的是懷里咿咿呀呀的南宮玥,南宮璃不知這人底細,卻本能地為那明媚張揚的神采蟄伏,仿佛九天耀陽落在眼前,刺目又晃眼。
南宮璃點了點頭,眼珠一轉,使出十二萬分的心竅裝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大哥哥,你有吃的嗎?我和妹妹三天沒有吃過米飯了。”
少年呼吸微微一窒,清湛的眸中有一絲慈悲。
南宮璃的心臟瞬間揪緊。
這人看著不可一世,竟是個心腸軟的!
也許是瘦骨嶙峋的小男孩,又或者是在冷宮里出生,因為營養不良而顯得有些頭大身小的南宮玥刺激了這少年人的善意,他摸了摸南宮璃亂糟糟的頭發,溫聲道,“好,一會我讓人送些吃食來。”
南宮璃心里竊喜,隱隱看到了離開這荒涼冷宮的希望!
然而他不敢將心里千萬般算計表露出來,只是沖著少年甜甜一笑,“謝謝大哥哥。”
少年起身,遠處有人喊道,“阿御!怎么跑著來了?”
南宮璃向聲音來處看了一眼,瞳孔驟然縮緊!
是南宮照!
當朝太子南宮照!
整個皇家的驕傲,真個大隗的驕傲,尊貴如神祇的南宮照,他的大哥……
生母是當朝皇后,家世榮耀,自己又是皇嫡長子,出身正統,少年英才,既有仁慈,又有謀略,十幾歲便政績卓越,滿朝文武,整個天下都供養著,贊美著,希冀著的,太子。
南宮照尋來,低頭看了一眼瘦瘦小小的南宮璃,“這是……李美人的孩子?”
南宮照微有些訝異,“竟然在冷宮里還剩下了一個孩子?”
少年淡淡道,“嗯,怪可憐的。”
南宮照冷笑一聲,“李美人以巫蠱禍亂宮廷,死了那么多太監宮女,罪孽昭彰,也不見得有多可憐。”
“哎,”少年道,“晚些時候我讓人送些吃食來,行不行?”
以帝王之道教導長大的南宮照雖然覺得眼前無辜幼子可憐,臉上卻沒有什么同情的模樣,聽到這話,抱臂一笑,“你想送就送,問我干什么,我何時阻攔過你?”
南宮璃聽著兩人的對話,小小的心思飛速轉動,太子和這少年怎地如此親厚?堂堂太子,竟然和這人以你我相稱?
他才七歲,他不知道這少年是什么來頭,但卻深深明白,他可以利用這個人!
他可以利用他,吃一口飽飯,穿一身干凈衣服,甚至……離開這個地獄一樣的地方!
南宮璃低下頭,眼底深暗,幽不見底。
可是,即便是懷著利用之心,那位叫阿御的大哥哥每次來的時候,都成了南宮璃心中比過年還高興的日子。
他每日眼巴巴地守在門口,盼著念著小路盡頭走來的身影,盼得肝腸寸斷。
仿佛在惡臭的泥沼里,看到唯一的光。
可惜……
可惜他心心念念的大哥哥處事太有分寸。
他只是送些吃的穿的,托人照看瘦巴巴的兩個孩子,沒有一點要幫他們離開冷宮的意思。
春去秋來,白云蒼狗,這充滿了希望又毫無希望的日子過了幾年,貪欲一但膨脹,希望便變成了失望,喜歡便變成了仇恨。
南宮璃惡毒地想,為什么,為什么不干脆好人做到底,將他們救出冷宮?
是不是因為,他最喜歡的,還是南宮照?
是不是因為,無論大哥哥待他們多好,他都只是南宮照一條死心塌地的狗!
直到南宮照登基那日,皇宮里守備寬松了些,唯一還在冷宮里陪伴著他們的小太監帶他偷偷去看南宮照的登基儀式,他看到他的大哥哥一身鋒利鎧甲,守在新登基的天字御駕前,手執冰冷長劍,容顏英俊冷肅,又威武,又冰冷。
他才知道,他的大哥哥是功名赫赫、忠心耿耿的慕家小將軍慕寒御。
可真威風啊……
南宮璃的視線從慕寒御身上移開,落在身著明黃龍袍,意氣風發,揚言要帶領大隗征服四海的南宮照身上。
若是……若是有一天他坐在那個位子上,他的大哥哥,會不會也那樣守護著他。
對他忠心,為他舍命。
南宮璃攥緊了拳頭,指甲在掌心里掐出血痕,鮮血淋漓。
疼痛伴隨著興奮瘋狂地灼燒著他的心臟。
南宮璃咬緊牙齒。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他要坐上那個位置!
可是,若他的娘親不死,這些人不會對自己放松警惕……
他的生母,竟成了他前路上最大的阻礙。
即便是至親之人,若是攔了他的路,也只好除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