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門主不是庸人,不會看不到前朝氣數(shù)已盡,復國倒不至于,但是操縱姬氏殘存的勢力做些事的能力還是有的。”這才是他正擔心的問題。明斂眉端凝起,籠罩著一股肅然的陰翳。
文錦禾驀然垂下眸子,裘府滅門事件鬧得沸沸揚揚,他頂著整頓吏治的名義率輕騎南下,實際上卻是為了相思門。那天隨她一同被挾持來到這里,想必也是自有計量。
突然感到一陣疲倦襲上心頭,原來即便遠離了朝堂,遠離了京城,仍然沒有擺脫掉那些沉重的責任和義務。
極目遠眺,岸邊不知何時立著一個高挑的身影,晴空碧水之下,石榴紅的繡纓裙被風吹得翻飛鼓動。艷色招展,遠遠看去,如天邊一抹被晚霞浸染的流嵐。
望著那個人影,半晌才動了動唇,輕道:“我們該回去了。”兩人上了岸,新月立即迎了上來,繁復的衣飾隨著裙擺叮咚作響,笑顏舒展而純凈:“門主讓我代為通傳。”
文錦禾始料不及,一時有些錯愕,卻聽明斂淡淡道:“請講。”
“門主說,兩位均非常人,她也不欲多做為難,從這里出去的路只有林子后面那一條。只要能夠憑自己的本事安然離開,相思門自然不會再加為難。”新月平緩地轉述。
文錦禾再次訝然,沒想到等了數(shù)天,竟是這樣意料之外的結果。卻又暗嘆月相思的狷狂,她就不擔心他們安然離開此處,就派兵將相思門夷為平地?一個前朝皇室后裔的巢穴,無論怎么說都是隱患。難道她就這么篤定自己設置的機關陣法能困住他們?
停了一下,新月又補充道:“二位盡可放心,只要你們尚未離開相思門,就是此地的客人,對待客人,相思門必定奉之以禮。”這便是保障他們留在相思門時必不會有人惡意打擾,要想出得此處只管安心破陣。
這一點即便他不說,文錦禾也看得出。自從那天在相思門醒來,端看身邊來往的人,上至管事,下至仆婢,皆恪守禮儀,未嘗有分毫越矩。除卻最初把她擄來的手段不甚光明,再沒有任何失禮怠慢之處,可見門風嚴謹磊落。
“如此多謝新月使特來轉告,門主的心意,我們領會了。”明斂出聲謝過。“新月師姐,為什么自從我回來后門主都沒召見我了,你說她是不是還在生氣?”
亭子里,何摘星苦惱地皺著眉,“我不就推遲了幾天歸期而已,再就是在娥眉師姐執(zhí)行任務的時候鬧了一點點小矛盾,門主也沒必要氣這么久吧。”
同樣是師姐,比起冷艷的娥眉,新月的平易親和是有目共睹的。因而在相思門里,除了月相思,何摘星最親近的人就是她了,此時也唯有向她傾吐苦水。
“門主向來疼你,怎么會因為這點小事怪罪于你。”新月好笑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眼前的少女就像一只遭遇主人冷落的小動物,無精打采的委屈樣子,可憐可愛至極,實在讓人忍俊不禁。
“那她為什么不肯見我?”何摘星想不明白。以前月相思沒事就喜歡讓她陪伴左右,但是自從前端日子出去回來后,這種狀況就不復存在了。左思右想困惑之余,心里有些別扭。
九歲那年親人離世,她被月相思帶回相思門,悉心照顧,從未遭到這種冷遇的對待。過早地失去雙親,在她的意識里,月相思就像是自己的師長前輩,親近之余還懷著一股洳慕之情。被冷落后,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哪里做錯了,惹得門主不高興。
“不是她不肯見你,只是最近忙著招待客人,沒有那么多空閑。”新月安慰道。
純良而無辜的模樣,明凈的眼睛里似乎能倒影出俗世的塵埃,真是個干凈的孩子呢。心下止不住嘆息,這也是為什么脾氣古怪的月相思會對她區(qū)別對待,百般縱容的原因吧。
因為自己的身上早已色彩斑斕,所以看到一抹純凈的白就不由自主地呵護,那是出于一種出自對美好事物的向往的本能。
不過,也正是這種超越尋常范圍的喜愛,讓她在同門之中并不那么好過。而月相思明明知道,卻視而不見聽之不聞,依然如故。有的時候連她都懷疑,門主到底是在寵她還是在害她。
“沒有空閑?”何摘星想了想,問,“因為那兩個神神秘秘的客人?自從他們來了以后,門主就好像不對勁了。新月師姐,你告訴我,他們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搞得這么神秘,不讓我靠近那個院子,更不讓我看到他們?”
“你一下子問這么多問題,要我先回答哪個?”新月無奈地聳了聳肩。因為知道何摘星與明斂他們有過相交,在門主的吩咐下一直都沒讓她們碰上。想到這里,心思一轉,如果讓她們碰上的話,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
何摘星見她沉思不語,泄氣地趴在石桌上:“你們總是有這樣那樣的事情不能告訴我,好像我什么都不懂的樣子,門主是這樣,你們大家都是這樣。”
新月回過神,聞言笑道:“有的時候,什么都不知道會輕松很多呢。”
何摘星撇了撇嘴:“可是這樣的感覺很不舒服啊,總管覺自己像個孩子,永遠也長不大。”
“做孩子不好嗎?”如果能永遠被人保護著,當一個孩子也是種不錯的選擇。新月迎著自亭子外面灑下來的陽光懶洋洋地瞇起了眼,颯爽的秋風拂面而來,夾雜著落葉的清芬,有種昏昏欲睡的熏然。
眼前鋪展著碎石小徑,蜿蜒綿長地深入到林間的另一端,矮小的樹叢里,幾只五顏六色的錦雞悠然踱步,時不時低頭啃啄地上的草籽,一派寧靜平和的畫面。
文錦禾坐在石凳上,扔了幾顆豆子下去,立即有錦雞跑過來啄食,修長的尾羽拖曳在身后,在草叢中更顯得斑斕煊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