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泠泠如水的目光，心底猶一陣發(fā)涼。雖然是三個人坐在一起，但是基本上她都沒說什么話，就算再遲鈍的人也看得出來，相思門想找的只有明斂一個人而已，她不過是個餌，用來釣出身后的大魚，偏偏就有人樂意跟著這個餌跑。
晚上的時候，新月又帶來一堆侍婢，給房間添置了一些器物，有羊脂白玉的鷺鷥荷葉手爐，有盞水晶玉璧雕花燈，一扇紅木嵌玉石花卉寶座屏……
其中包括一個象牙嵌寶石的首飾盒，里面的東西無一不精致華美，巧奪天工。看來即便是對待一個小小的餌，相思門也沒有怠慢之意。
新月指點侍婢將東西一一安置擺放好，滿意地四處看了看。“兩位如果還是什么需要盡管和我說。”
文錦禾拉開烏木嵌螺鈿衣柜，里面一片錦繡燦爛，皆是簇新的衣飾。應(yīng)是特意為他們準(zhǔn)備的，男裝華麗而不失雅致，是明斂一貫的風(fēng)格，女裝卻大多是些鮮艷灼人的色彩，有的裙擺處繡著金粉，有的衣襟上面的花草蝴蝶用水晶米珠等物串成……十分花哨，別有番嫵媚的風(fēng)情，猜測多半出自這位新月使的手筆。
除了夏衣秋衫，還有狐裘鶴氅等冬裝，此時才七月，就已連御寒之物都準(zhǔn)備得這么齊全，足見此地的主人有多么好客。
文錦禾隨手挑出一件衣裙，向隨著她走過來的新月道：“這些衣服會不會太緊俏了？”
新月笑意盈盈：“這是民間最時新的款式，十分凸現(xiàn)身形，很多姑娘家都這樣穿。”目光往她胸部略略一掃，“文姑娘傳上去一定會很合適。”
“合適？什么合適？”文錦禾下意識覺得那目光有些古怪，也沒再問。過了會兒，新月隨意道：“院子后面有條小徑直接通向溫泉，這地?zé)釡厝梢允娼罨钛?qū)寒祛病，尤其是體內(nèi)毒素沉積的人，時常泡一泡對身體很有好處。”
文昌國皇宮里面就有一個引天然溫泉而成的浴池，池底有六七個孔竅通流，水似滾珠泛玉，咕嘟嘟往上冒，十分舒爽宜人。
以前在每年入秋后，因為噓寒體質(zhì)所致她經(jīng)常流連其中。時下已迫近霜降，這副身子若沒有溫泉調(diào)理，入冬以后會十分難熬，聽了新月的話，當(dāng)下有些心動。
“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我?guī)墓媚镞^去。”文錦禾點了點頭，收拾了一下便隨她朝后面走。天色已然盡黑，道路兩旁懸著八寶琉璃燈，幽幽夜色中，如螢火一樣。
并沒有走多久就看到前方一池泉水，三面環(huán)繞著巖石。僅余下的一面就著立柱籠罩了兩三層薄紗帳，一為保暖，而為遮蔽。每根立柱上鑲嵌了碗口大的夜明珠，水汽氤氳之下，飄渺朦朧。
新月撩起紗帳，待文錦禾進(jìn)入其中說：“我已經(jīng)吩咐過了，以后晚上都不會有人來這里，文姑娘盡可放心。”又問道，“可要留下幾個侍候？”
文錦禾搖了搖頭，一直以來沐浴更衣都是滄水服侍，換了別人她不習(xí)慣。新月亦不勉強(qiáng)，提醒她不可泡太久，就領(lǐng)著侍婢離去。眼前水霧繚繞，溫暖如春，文錦禾心情大好，試了試溫度，便除去衣物淌下水去。
流動的泉水取走手足的冰冷寒意，浸泡在這暖融融的及胸池水中，全身漸漸松弛下來，實在愜意極了。
這里的溫泉溫度比較高，才泡了半柱香功夫，頭上便滲出了一層細(xì)細(xì)汗珠。寂靜的中只有水流響聲，溫暖的觸感帶來了睡意，迷夢之間，幾乎要睡倒在水中。
突然不知道從哪里吹來陣?yán)滹L(fēng)，倏然從迷蒙的狀態(tài)中驚醒。身上的皮膚已經(jīng)起了微微的褶皺，恐怕睡了一段不短的時間，溫泉不宜久泡，正打算收拾東西回去。
因為不會水的緣故，她并沒有離岸邊太遠(yuǎn)，這溫泉雖然不深，但也足夠淹死人。倉促站起來時突然一陣暈眩，腳下虛浮，不妨整個身子撲通一聲摔進(jìn)水里。
慌亂下遠(yuǎn)離了岸邊，水流立即將她四肢溫柔的糾纏住，身子直往下沉。
依稀記得，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落水，是在好幾年前的皇宮。那個時候，年紀(jì)尚小，爬樹不慎掉進(jìn)太液池，以為自己會被淹死。渾渾噩噩之中，一個人出現(xiàn)托著她，將肺部的空氣渡給她——那個人，是誰呢？
瞬間的胡思亂想很快讓她從溺水的暈眩中驚醒，努力讓自己冷靜一點，再冷靜一點。越掙扎只會越糟糕，即使被水流壓著，也極力屏住呼吸，任身子在溫暖的水脈中沉浮不定。
剛才下墜的過程中發(fā)髻已經(jīng)被打散，長長的青絲飄散開來，像海藻一樣，肆意凌亂的隨著水波搖曳。眼前漸漸朦朧，然后她開始嗆水，大股大股的水?dāng)D進(jìn)身體里。痛苦充斥了整個感官，已然支撐到了極限。
從來不知，自己有一天竟會因為泡溫泉溺水而死。真是令人無奈的死法啊。閉上眼睛，無力地在流波中載沉載浮，很安靜，直至昏迷。
所以她不知道，在她沉淪之時，有個人影迅速靠攏過來。修長靈活的身形蜿蜒到她面前，無數(shù)小氣泡在那張輪廓分明的臉上粘附，又咋破。漣漪下，他的眼神深邃無比，極快地扶住她，低下頭，附上她已經(jīng)發(fā)白的唇。
白皙的手拖著她的手，漆黑的發(fā)絲間，骨節(jié)清秀分明。唇齒相依的瞬間，一股氣流緩緩?fù)七M(jìn)她口中，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更加深入地貼了上去。
稍微回過神，一段模糊的記憶在腦海中涌現(xiàn)，浮光掠影般掠過，下一刻，腰上一緊，被人帶著浮出水面。
眼睫尚掛著水珠，羽扇一般微微顫動，努力地睜開，呼吸間盡是一股熟悉的氣息。近在咫尺的面容在氤氳的水霧下，帶著幾分朦朧，卻是不需要再看第二眼辨認(rèn)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