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壽宮。“兒臣給母后請安,母后千歲金安。”
“起來吧。”陳太后虛扶起面前屈膝而禮的人,語帶關切道,“前兩天聽說皇后的身子不太好,哀家心里就不踏實。”
陳錦瑟身體會好才怪,自打明如玉懷孕之后,她就坐立不安。眼看著琉璃殿每日迎來送往那般熱鬧,她身為皇后,宮門前卻門可羅雀,實在冷清的可怕。
她向來高傲,怎么可能容忍這樣的落差。索性最后稱病不出,也不想看見那些人各色不懷好意的嘴臉。
“只是小毛病而已,勞母后掛心,兒臣慚愧。”起身的同時瞥到旁邊一抹明黃,仿佛才看到一般,驚訝地道,“原來皇上也在這兒,臣妾怠慢了。”
這會兒都不陪在明如玉身邊了么。真是笑話,果然,最無情就是帝王家。
“皇后免禮。”明姚神色淡然,顯然是剛下朝,身上的翟紋九龍袍尚未換下,明晃晃的耀眼。
陳太后細細端詳一番,方才說道:“看皇后的氣色還好,哀家就放心了。”她整日稱病,今日特意化了病態的妝容,居然還能說她氣色好,陳太后還真的是會睜眼說瞎話。
陳錦瑟勉強一笑,十分無奈地道:“瞧兒臣這身子,讓母后操心了真是罪過。”
宜壽宮永遠都是安靜的,即便今日聚集了宮中最顯赫的主子,依舊有股難以描繪的靜謐蔓延。四周宮人皆屏息而立,面目生硬肅穆如同雕像。白檀柔糜的香味流水一般,無聲無息的縈繞了整個殿內。
“皇后進宮也有一年了。”陳太后托著茶盞緩緩將身形靠在椅背上,龍泉的釉刻瓷器,碧色流轉,猶如滴翠。指端微微的翹起,護甲上鑲嵌著貓兒眼的寶石熒光閃耀。頓了頓,猝然出聲道,“這些日子以來,哀家也知道,你在宮里過得并不如意。”
陳錦瑟剛在側首的桃木椅上坐定,聞言細眉輕輕擰起:“母后這話從何說起?”
陳太后放下茶杯,看著面前一身流紅色繡桔梗宮裝的女子,發上只簡單插了百花如意犀角簪,上好的犀角剔透如凝結的冰,雕出的花碩大完整,漸次綻放于云髻間。
除此之外,再無墜飾,更加襯得烏發雪膚,面容晶瑩皎潔如月,有股無法觸及的清冽高華,唯一令人嘆息的是難掩幾分孱弱病氣。忖度半晌,神思復雜的開口道:“你這孩子的心性還是和以前一樣,從來都不肯服個軟。一條路走到黑,就算撞到頭破血流也拖不回來。”
明姚在一旁,已是半瞇著眼睛。覺得困乏不已。他實在是不喜太后和皇后這樣惺惺作態的樣子。
窗開著,滿庭的木樨濃郁盛放,吐露芬芳,一簇一簇的金璧,仿佛陽光灑在上面,映著白玉欄桿,寶妝妙顏,璀璨奪人。
“是兒臣的不是,讓母后操心了。”即便是曾經親近的姑侄,也會因為身在后宮而有太多的不得已。陳太后還想再說什么,明姚已經冷著一張臉站起來。
“母后,朕想起來還有要事處理,就先走了。”陳太后驚愕,還沒來得及說重點,他就已經如此急不可耐了嗎?
年輕的皇帝略略側轉過身形,看向敞開的格子窗外,黑潤的瞳中映著木樨點點金黃,反射出琥珀一般的光澤,卻讓人感覺不到絲毫應有的溫度,萬年冰封一般,清冷得煞人。
“母后無非就是擔心皇嗣的問題,朕如今還年輕,況且宮中冉妃已經有孕,母后就不要太過操勞了。”
“不過是子嗣罷了,母后難道認為朕日后就不會有孩子么?”明姚語聲極輕極淡,卻也極其危險,明黃的翟紋九龍袍下的身軀透著股不容置疑的決斷。
即便是浸淫權欲漩渦半生的陳太后此時也不得不收斂折服,神色驀地一滯,目中的冰似在慢慢裂開,視線卻是越過他,落在陳錦瑟身上。而那華服素顏的女子面容平靜,對于眼前的狀況沒有流露出絲毫異樣的情緒,只是覆蓋在眼睫之下的幽潭,似有波光一閃而過。
“皇帝說的什么話!如此不吉利!”
明姚撇嘴,眼里有明顯的不屑,“這件事就這樣結了吧。”自陳錦瑟進來起,他就沒有看過她一眼,此時依舊沒有,視若無物般,徑直從她身前越過,離開殿內。
那一霎那,她只感到被他衣袂帶起的風刮過身側,竟有些微微的、割裂肌膚般的疼痛,直刺心底。鏤空海棠紋白玉香爐上方,輕煙一絲一縷地纏繞,重重渺渺,如同吹不散的霧氣。
“母后,兒臣也告退了。”陳錦瑟淡淡俯身,行了一禮。陳太后怔了怔,恍然從一世冗長的夢境中回過神智,片刻茫然之后,緩緩摩挲著手中的瑪瑙佛珠。
說道:“連你也怨恨哀家么。哀家今日叫你和皇帝來,直接談到子嗣。哀家這么做的目的并不是要給你壓力,只是咱們陳家,真的需要孩子啊。”
陳太后的面容隱在繚繞的輕煙之后,仿佛佛堂里供奉的莊嚴肅穆的神像,透著股莫測的詭秘,模糊而不真實。
“是,兒臣知道了。”不就是孩子么,皇帝不去她宮中,她哪里生得出孩子。口口聲聲說什么對她這個侄女好,就是不停送美人進宮來分她的寵愛么。
“罷了,說這些你也聽不進去,退下吧。”陳錦瑟點頭稱是,帶著玉蕊緩緩的離開。
走出宜壽宮,陳錦瑟伸出手,捧了一縷陽光在掌心,慢慢打開指縫,看那光芒流沙般自指間泄去。有些東西,就如同這般,終究是留不住呵。
后宮之中,除卻皇后和冉妃之外,其余女子身后皆沒有什么可供倚仗的勢力。明姚以前也并未對誰顯示出特別的興趣,放在朝堂上的時間遠遠多過后宮的。
相對于朝堂上的錯綜復雜,這樣的后宮甚至可以稱得上海晏河清,但若要說有一個例外的話,那就是冉妃明如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