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能……”余洛目光閃躲,最后還是挺直了腰背,果斷卻有些勢弱地重復,“我不能和裴小王爺成婚。”
堂上寂靜無比。
落針可聞。
裴寒凜雖說驚訝,但是倒沒什么被拒絕的氣憤。只趁著端酒的間隙多瞄了那余洛兩眼:沒想到,他倒也沒自己想象中那么懦弱。
也是有些性子的。
余澤臉色似青似白,“為什么。你難不成是還想著小郡王。”又將聲音壓低幾分,“你自己沒本事嫁他,如今做兄長的好容易再給你討來一門好親事,你不要由著自己的性子在這里平白攪黃了1
這話雖是貼耳說的,語氣還算和緩,可腳下余澤拿硬邦邦的靴底踢了弟弟小腿一下,是為提點。
余洛不敢說話了。
怎么回事啊,他才十五歲,怎么剛斷了一門親事,又來一門。
他是要和主角生猴子的,怎么能和別人成親。
“我沒有想著魏聞緒。”
余洛悶悶地回話,“但我也不想和裴小王爺成婚。我都不認識他,跟別說喜歡……”
“今天吃過這一頓,不就算認識了嗎。”余老夫人拄著拐杖,將頭底下探過來,表情也算得平靜。
是裴寒凜在這里,老夫人和兄長到底給他留了些面子。
可余洛察覺不到這些虛有其表的溫和下暗藏的強勢,以為他們真的在詢問自己的意見。
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實話說出來。
“要成親的話,難道不是要和自己喜歡的人嗎。就像魏聞緒不喜歡我,他雖答應了和我成親,可到頭來還不是想悔婚就悔婚……”
“那是你不爭氣1
余澤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酒杯都到了,滴溜溜地滾了一圈跌碎在地上。
“你現(xiàn)如今說的是什么混賬話,我還以為你這兩年長進了,原來是比從前還不如!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自己做主的。”余澤聲音沉了下來,“父親如今不在,長兄如父,你不要跟以前一樣拿你那潑皮秉性跟我磨,這府里還輪不到你說了算1
余洛沒聽明白兄長這番話是什么意思。
他從沒覺得這府里自己說了算埃
他只是想拒絕一段不合適的婚事而已,怎么還就扯上這么多。
余洛抿著嘴,面對兄長的盛怒明智地選擇不再搭腔。
心想也許是等那裴小王爺走了以后,再好好跟他說這事會好一些。
這樣當面拒絕,的確讓兄長不好做人。
想通這一處,余洛垂著頭開始道歉:“對不起,哥哥別生氣了。”
老夫人見他服了軟,又看了眼裴小王爺?shù)哪樕瑳]覺得他有不悅。這才伸手拉拽著余澤的袖子,道,“我們阿洛懂事的,裴小王爺少年英才,阿洛多處處,自然就喜歡了。”
“你說見一面不算的認得,那不如,明日教裴小王爺教你騎馬去。”老夫人是個慣會看大局面的,三兩句話就解了剛剛片刻的不愉快。
余澤的臉色也好看了些。
可我不想跟他去騎馬。
余洛的心情都擺在臉上,只是不敢拒絕。
但也沒出言迎合。
一頓飯吃完了,余澤送將人送到大門口,又差幾個護衛(wèi)送著小王爺回了自家府郟背過身來開始算賬。
頭一件事就是把余洛壓到了祠堂前跪著。
還以為裴小王爺走了就能好好溝通一下。
沒想到,原來走了以后才是災難。
眼前是一派黑漆漆的靈位牌子,這一次余澤教人把蒲團都撤走了,余洛只能跪在冷硬的石磚上。
“你是怎么回事?”
余澤坐在里頭的椅子上端過一杯茶水,隔著細簾子,能看到余洛跪立的半個身影,“腦子轉不過彎來嗎?裴小王爺以后是會繼承云南王位的。那廣陵郡王還沒當上太子呢,未必沒有變數(shù),你難道不懂?非得在一棵樹上吊死?1
怎么又來了。
“不是因為魏聞緒。”余洛只能再解釋一遍,心想原主舔魏聞緒的時候是多卑微啊,所有人都以為他非魏聞緒不嫁。
“不是因為他是因為什么,你覺得那小王爺哪兒不好,你說。”余澤憋著火,但好歹這也算喜事一件,他強忍著動家法的念頭打算好好和他說道理,“云南王府手中的兵權,你自是知道的。前幾日聽聞你被那李氏欺壓了,你可知,若是你嫁給了裴寒凜,日后成了名正言順的云南王妃,那李氏這輩子都得跟在你后頭對你卑躬屈膝。和家大勢大的云南王府聯(lián)姻,不比成為那太子妃差幾分1
“可是我不喜歡他。”
講了這么大一串。
就得到這句話。
他算是聽明白了。
這小子是心里有人,才在這別別扭扭的。
余澤險些將手中的杯盞都砸了,那火是快壓不住了,冷笑一聲,“那你說,你到底喜歡誰。你這是看上誰家的公子姑娘了。還能比得過裴小王爺不是1
“我……”
余洛現(xiàn)在張不得口,否則會給林寂帶來麻煩的。
他現(xiàn)在還是庶人。
可他以后是會成為太子的。
余洛心里急,可原因又不能輕易輕易說出,猶豫再三,只一副隱忍模樣,偃旗息鼓起來。
“怎么不說話了?”
余洛跪得膝蓋疼,又不敢報出林寂的名字,只喃喃道,“比得過的。”
“那到底是誰。”
余澤的語氣緩了一緩,見余洛其心不移的模樣心想難不成他還真又和誰家攀上了關系。默默的心里頭閃過幾個世家大族。
可這位弟弟又不說話了。
“你倒是說啊,要真合適,哥哥替你斡旋。”
余澤聲音更輕了些。
像是要商量的語氣。
余洛一下抬起頭,眼睛里亮閃閃地:“當真?”
“當真。”余澤微笑道,背靠著后椅,撇著茶水慢悠悠道,“難不成我弟弟果真有貴人運,舍了一位準太子,還能攀上更好的?連云南王府的小王爺都看不上了。”
話雖是打趣,但是氣氛已經(jīng)比剛才緩和不少。
余洛沒聽出余澤口中隱隱的期待,心下一喜,脫口而出。
“是為舉子,明年開春殿試。”
“哦,是哪家的公子呀。”
“就,就林家埃”
姓林,應該算作林家吧。余洛琢磨著答道。
撇茶的動作止祝
兄長抬眸,再問:“哪個林家,我怎么沒在金陵城聽過。”
“不是金陵城的,他第一次入金陵呢。是今年剛入圍殿試的舉子!很有才華的,他……”
聞言,那細簾外再無聲息。
“哥哥?”
余澤的表情鐵青,手中的瓷器一下砸在地上。
簾帳掀起,他氣勢凜然地走到余洛身邊,指著外頭問。
“你是說,你相中的,是一位一窮二白,初次入京的窮舉子?1
“余洛,你當我很閑是不是,在這里消遣我?1
“我沒有消遣,我是真的喜歡他,他性子很好的。還救了我……兩次。”余洛認真地說道,抓著余澤的衣袂,“哥哥,他以后一定會有大出息的,你相信我。”
啪。
兄長的衣袖用力一甩,手背順勢迎上余洛的左臉。
這一耳光扇得不算重,可是卻把余洛打懵了。
“余洛,你以為你是誰。沒有你父親,沒有我,這金陵城里哪家看得上你!你還在這給我拿喬托大,連云南王府的面子都敢不賣,當場給我難堪。現(xiàn)在還在這給我胡言亂語,我怎么會有你這樣不中用的弟弟1
下顎處很快浮現(xiàn)幾道腫痕,在白皙的臉上分外醒目。
“太子妃的位置被李家搶了,云南王的小王爺你又上趕著得罪。你是日子過得太舒服了,都不知道疼了是不是。”
兄長最后一點耐心都沒了,教人去傳了家法過來。
余洛這才發(fā)覺自己這是捅了馬蜂窩了。
原以為祖母脾氣已經(jīng)夠厲害了,原來這位素未謀面的兄長才是真的手段雷霆。
三兩句話就要打人。
余洛嚇傻了,看到外頭的人腳步凌亂來去,果真去拿了棍棒來,一時間嚇得三魂去了七魄。祠堂這邊動靜太大了,沒一會兒驚動了老夫人。
她剛入祠堂門口的院門便聽到余洛在哭,還沒打呢,剛看外頭擺出個架勢就抽抽噎噎地哭得,好像要喘不上氣似的。
老夫人畢竟還是心疼孫子,便問:“澤兒,你怎么又罰弟弟。今日才剛回來,又是喜事連連,這是做什么。”
余澤把弟弟剛剛說的話三言兩語復述了,這下老夫人臉色也變了。
她知道余洛說的是誰。
當日余洛被魏聞緒退了婚,投水一次僥幸活了過來。
然后沒幾天就帶了那個人回府,她還以為余洛只是作個消遣。心想著有人陪陪也好,免得他三天兩頭地去尋短見。
沒成想,這孩子竟是動了這個心思。
“阿洛,你兄長說的可是真的。”
“我……”
余洛也嚇得六神無主的,“我,我只是不喜歡云南王府的小王爺……”
余澤便再厲聲問:“那你喜歡誰,有膽子,你就再說一次。”
沒,沒膽子。
余洛抹著眼淚看著底下那兩個拿棍子的人,張不開嘴。
“他還小,他不懂事。”老夫人也順著余洛的眼光看到底下那陣仗,這要真這樣打一頓,這幾日余洛可都沒法出門了。
還得去和裴小王爺多走動呢。
老夫人周旋在兩位孫子之間,對余洛說:“你哥哥也是用心良苦,阿洛,快跟你哥哥說明天你還要去和裴小王爺學騎馬呢,可不能打傷了。”
余洛抽抽噎噎地說,像是要對老夫人撒嬌似的,“可我,我不想跟他學騎馬,我想跟林……”
老夫人臉色倏然變了。
兄長嗤笑:“好埃不去是吧。那我今日干脆打斷你這雙腿,教你一輩子跨不上馬背1
余澤短短五年能爬上內(nèi)閣如此高位,恩威并施的本事是很厲害的。
這么一說,又有人來拉余洛,他的頓時腿就軟了,哭得凄厲起來:“我去,我去——”
拉他胳膊的人松了手。
余洛發(fā)著抖哭著,再三答應,“我去騎馬,我去。”
“你最好聽話一點,哄著些那位小王爺。”
余澤伸手擦干凈他臉上的眼淚,“要是讓他跟廣陵郡王一樣,把你的婚退了,你這條腿,我早晚還是要打斷的。”
說完了,余澤揚長而去。
老夫人牽起這小孫子,教人扯了那些嚇唬人的陣仗:“你非得跟你哥哥犟著做什么。”
這些日子余洛還是算乖巧的。
只是沒想到今天脾氣這么硬,老夫人心想著那姓林的是個禍害,可不能留在府里了。
余洛又被帶去老夫人房間里講了好一會兒道理。
說兄長在內(nèi)閣近兩年都不好過,若是他能許給云南王府的小王爺,才能為哥哥穩(wěn)住局勢,幫上余家。
余洛腦子里嗡嗡嗡的也沒太聽明白,被鴛娘扶著回去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半夜。
正經(jīng)過了林寂所在的小院。
“阿洛,過來。”
余洛聽到他喊自己,胡亂擦了一把臉上的眼淚,就不管鴛娘的阻攔走到院門前。
院內(nèi)很黑,他看不大清林寂的模樣。可對方卻把他看得清楚,余洛的眼睛腫著,下顎處幾道指印很是醒目。
那指骨分明的手擦過他臉上的淚痕,嗓音和手指一樣,有些涼,“誰打了你。”
他撲進林寂懷里,將臉埋在他粗糙的素白衣裳里,嗚嗚咽咽地又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