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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 滴答。

有什么東西滴在他額頭。

他抬起頭,發現兩個布袋子裝著什么掛在城墻口,還在滴血。

“那是……什么……”

他的聲音嘶啞。

忽然想起了原文里, 林寂大開殺戒將許多人斬殺在金陵城的描寫。那撲鼻而來的血腥氣惹得他翻身干嘔, 但是一天一夜沒吃東西, 他根本吐不出來。

原來, 親眼所見比書中所看, 更令人驚懼千百萬倍。

“醒了。”

身后傳來的聲音更是教余洛寒了心肺。

是聞恭恂那個弟弟, 另一個魏將軍。

“醒了正好, 抬頭, 求一求你阿姐。”

余洛抬起頭,這才看到城樓里阿姐那比宣紙還蒼白的面色,再低頭,看到脖子上架著的, 冰冷又銳利的長刀。

余洛再看向身后, 烏泱泱的一大片,兵臨城下。

這架勢,還是上次在云州的時候, 他站在城樓上遠遠地看過一眼。

今天,他成了在城樓下那個。

余洛腦子有些懵,顯然還不明白, 這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那刀尖立刻逼近他的脖子, 劃出一點血絲,一瞬不瞬地盯著城樓上一身戎裝的余泱, 滿目威脅,“快點,開口, 哭啊。”

慢慢地意識回籠后,余洛渾身發起抖來。

城下的對峙殘忍地進行,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

城樓之上,余泱的臉色更是前所未有地灰白。

一切仿佛是一場輪回。

十六年前,年僅五歲的余泱跟著父親垂眸看著城墻上魏恭恂刀下的娘親。

城門下的女人,甚至朝著父親投以一個旖旎的笑意。

“阿欽。我生在云州,嫁在云州,死在云州。”

“記得,把我葬在云州。”

說罷,不等魏恭恂動手,拿著那一柄刀便抹了脖子,鮮血汩汩流出,染紅了身下的青草。

十六年后,又是魏恭恂的親弟弟,將她的身懷有孕的弟弟押在了金陵城下,逼迫她大開金陵城門。

阿洛腹中還懷著孩子,那本來應該是未來的太子。

可是自己這一次一旦開城門,金陵城中無數人就會再一次慘遭魏狗的荼毒。

“開門。”

余泱聽到身后傳來裴寒凜冷漠的聲音,“我手下五千護城兵,還能再抵擋一陣,你不開的話,阿洛就沒命了。”

這是裴寒凜第一次經歷這種惡心又下作的手段。

他終于明白,為什么余侯爺說仇恨難消。

阿洛只是一個無辜且懷著孩子無官無爵的小世子,他們的手段如此卑劣,一而再再而三地以這種法子來逼迫人打開城門。

簡直下作至極。

余泱進退兩難,只要再拖一個時辰左右,云州的兵馬應該就能趕到解困了。可她也知道魏家人不同于上一次云州城外那些色厲內荏的。

他們真的會毫不猶豫地痛下殺手,沒有任何僥幸機會。

魏恭禮拿刀比劃著余洛的脖子,“余泱,你果真可以如此狠心,親弟弟的命說不要就不要。”

余泱的心猛地一顫。

“開。”

裴寒凜抽出腰間快刀,“擒賊先擒王,我會試著殺了魏恭禮——十六年前我哥哥沒有刺殺魏恭恂,這一次,我來殺。”他的眼神里滿是決絕,看著底下阿洛被嚇得發懵的模樣心像是刀挖一般地疼起來。

“阿洛不能死。這樣的人,也絕不能當皇帝。”

城樓下。

懸在余洛頭頂的刀伸到他下顎處,掐住他的脖子,冷冰冰的刀刃直抵著他的喉頭。

“我最后一次問,開,還是不開。”

余泱和裴寒凜對視一眼,最終決定賭這一把。

“開城門——”

魏恭禮嘴角勾起邪佞的笑——魏恭恂給他兒子出的主意果然好用,竟真的能如此輕易不費一兵一族地撬開金陵城門。

既然魏恭恂能當皇帝。

那為什么,自己又不能當呢。

朱紅色的大門被一點點打開,金陵城內的繁華如亂花迷眼,教人目不暇接。

但是,他手上的刀并沒有撤下。

魏恭恂說了,手上這個人懷的是蕭珩的種,是蕭家的血脈。

大哥如今被逼得節節敗退就是因為當年沒能殺盡蕭家人。

他不能再重蹈覆轍。

他陰惻惻地冷笑一聲,正握著手中的刀正欲割破余洛的喉嚨,直接了斷那未出生的孩子的性命。陡然間手腕一痛,鮮血噴涌而出。

再一轉頭,不知何時,自己整只手腕連帶著握刀竟被砍下,滾落在黃土中。

緊接著一箭破胸,他有些愣怔地看著胸口那冷冰冰的箭頭,一下栽倒在地上。

余洛半邊臉都濺著血,這輩子加上輩子,都從沒見過那么多血,抬頭看到前排的騎兵策馬朝著自己奔來,那馬蹄如鐵,好像下一刻就要將他碾成肉泥。

一切似乎變得很慢。

腰間陡然被一道力量往后輕拽,他落入一個熟悉的懷抱里。

腳底懸空,他早已發軟的腿腳離地,整個人騰然而起,他看到那人腳踩那烏泱泱一片頭盔,將一柄□□飛擲上城墻,再借力直接翻上百尺,避開破空而來的刀箭。

呼嘯的風在耳畔響起,余洛的發絲沾著血,黏黏地貼在臉上。

他始終都是懵的。

當看到那雙指骨分明的手捧著自己的臉,不停地擦著他臉上的血時,還是懵的。

聽不見旁邊人說話,認不清眼前人是誰。

好像連自己的呼吸都感覺不到。

腦子好像停擺了。

終于有了一點知覺后,他翻身,鋪在那地上猛地干嘔,好像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

這才能聽到一點聲音。

是林哥哥在叫他,“阿洛”“阿洛”地喊個不停。

聲音那么著急。

哦,是林哥哥剛剛救了自己。

余洛的眸子一點點轉過來,總算是看清的面前人的模樣。伸出沾滿血污的手,露出一小截被捆得滿是淤痕的手腕,林寂眼尖地瞧見了,握住他的手,可林寂的手比他的還冰冷,連聲音都不穩,“沒事了……沒事了,阿洛,別怕。”

這話像是說給他聽的。

更像是說給林寂自己聽的。

城樓下兵刃相擊的聲音刺破耳膜,余洛空洞的瞳孔里漸漸印上林寂的臉,他很小聲地喊,“林哥哥……”

“是我。”林寂見他終于認出自己,“我在這里,我在這里,阿洛,你告訴我,身上哪里疼嗎。”

揉著他被捆得發青手腕,另一只沾滿血的手輕輕地撫著他的肚子,感受到上面的脈搏和溫度后抬手擦著他臉頰處的血。

余洛看上去渾身是血,林寂一時間根本分辨不清哪些血是他的,那些是別人的。

心里頭驚懼非常,嗓音卻愈發溫柔,“身上還有別的傷嗎,你得告訴我,你得讓我知道你的情況。”

“沒有,這些血……都不是,我的……你別,別擔心……”

余洛斷斷續續地吸氣呼氣,感到大腦像是缺氧了一樣,舌頭都不聽使喚,說完這一句,頭一歪。

像是終于松掉了最后一口氣,昏死在林寂的懷抱中。

“阿洛,阿洛!”林寂見他失去意識,心頭一緊。

不管其他,先將人放平,查探起他身上的傷處。

將余洛一雙手臂捋起,看到手腕處被綁得淤青滲血的痕跡,又將他鞋履脫下,果真看到腳也被綁過,擦傷嚴重。從頭到腳再仔細勘察了一番,發現的確沒有別的明顯的重傷,只是應該是摔過,手肘,膝蓋和腦袋上都有好幾處碰傷,大體上一看是并不算嚴重的。

腦子里這一根弦才終于松下些許。

將人抱穩了,先且往宮中去。金陵城外隱約可見浩浩湯湯的軍隊緊跟其后,那是賀家駐守燕州的三成兵馬——幸而在剛剛得知云州城被破時,林寂還留了個心眼,剩了三成兵馬駐守燕州。

否則這一次,金陵城就危了。

只要暫且拖延半個時辰,余下的二十萬大軍就能立刻趕到,平復這一場荒唐的叛亂。

裴寒凜問他如若抓住了魏恭禮當如何。

林寂道,“城樓上再多掛一具。凌遲,一刀都不能少。”

林寂顧不上外頭刀劍鏗鏘,有裴寒凜和余泱在,金陵城勢必是能守住的。眼下要緊的是懷中人,他獨自帶著阿洛先回了宮城,將他抱進皇后的寢殿,立刻召了御醫前來替他診脈。

拿了帕子把他臉上的血擦干凈,再換上干凈衣物。

林寂坐在床榻邊,聽著幾位御醫的診斷。

“皮外傷倒是還好,有些撞傷擦傷,腳踝處有扭傷,并沒有傷到骨頭和肺腑。養個十天半個月也就全好了。”

“但是承受的刺激太大了,一時間怕是醒不過來,脈象虛浮……”

“好在胎氣還算穩固。”

“老夫先施針為他穩住心脈,再煎幾幅凝神靜氣的藥。”

宮城里來來回回,亂作一團。好在宮外的戰亂果真不出三個時辰就徹底平復了,并沒有進而鬧到宮里來,平白再擾人安歇。

原本答應了阿洛少造殺孽,但是事已至此,也容不得他留情。

對叛黨的肅清一直持續到后半夜。

和魏家相干的一應人等,尤其是當年主導過叛亂且這一次又和魏恭禮里應外合的,直接被裴家就地斬殺。

兵不血刃地繼位。

是做不到了。

余洛昏迷過去,喝不進藥,林寂便自己喝了半口,撬開他的唇舌,給他灌了大半碗進去。

拿著溫熱的毛巾給他全身擦干凈,看到身上好幾處磕碰的傷痕,以及手腕腳踝處綁縛留下的痕跡,林寂眼神里漏出幾分兇戾。

就差一點點。

如果他追查那一輛馬車的蹤跡再遲片刻。

阿洛就慘死在城樓下了。

每每想到此處,他就恨不能殺光魏恭禮手里的十六萬兵馬,一個不留。

手指沾著藥膏,輕輕點著傷最重的手腕,不知是不是蟄著疼。

阿洛咕噥一聲,但是還是未醒。林寂的手放得更輕,還對著傷口吹了幾口氣。

他一翻身,再睡了過去。

醒來時已經是凌晨,天將亮未亮的時候。

嘴巴里還滿是苦味。

腦子漸漸清明起來,他想起來了——

他被魏恭禮摁在城樓下,拿刀抵著脖子威脅阿姐打開金陵城門,然后,千鈞一發之際林哥哥在萬軍陣前救下了他,將他帶上城樓。

然后,然后他還來不及說幾句話就暈死過去。

啊,這么要緊的時候,他怎么能直接被嚇懵得直接暈過去呢。

他忍著身上的疼痛,發現自己在一個有點眼熟的地方——

這不是皇后姑母的寢殿嗎。

他躺在這里是什么意思,林哥哥已經是皇帝了嗎。

急匆匆穿上鞋子,忍著身上的疼,他起身往外小跑去,屋里屋外的人當即跪了一地勸阻,余洛沒見過這架勢,腳步猶豫,還是跨過殿門。

沒想到剛一出去,又被帶刀的侍衛攔住了。

這一次很強硬。

“陛下吩咐了,您不能出寢殿。”

陛下。

哪個陛下。是林哥哥嗎。

余洛有些慌,問,“外面什么情況了。”

現在應該就是達成結局的關鍵時刻了,直接決定著算he還是be。

“亂黨已經盡數格殺。”守殿門的大抵也是為了讓他安心,如實答道。

格殺,都,都殺光了?

余洛心里發慌,不行,至少沈棹雪不能被殺,金陵城那些無辜的人不能被殺。林哥哥答應過他不會亂殺人的,他發誓一定要改變林哥哥反派命運的……

為什么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余洛紅著眼睛,忽然哽咽起來。

侍衛們看著他身著單薄之下清晰可見的圓潤的肚子,不敢攔得太強硬,一個不仔細他就從殿門外跑了出去,剛跑了沒幾步,侍衛正去追,就看到小世子停住步子。

看到那一步步踩著臺階上來的人。

那人一身金繡五爪雙龍緞袍,頭頂束著赤金發冠,腰間佩著玉帶上懸著那一枚熟悉的血紅玉佩。

是林哥哥。

余洛是第一次見穿著龍袍的林寂。

那一瞬間,覺得眼前人既陌生又熟悉。

腳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林寂倒是十分熟稔地將他抱起來,身側的人都朝著他半跪下行禮,黑壓壓地跪倒一大片時,余洛才有些實感——林哥哥真的是皇帝了。

“不是說了,不許出來嗎。”

林寂將上一次意外歸咎于對他看顧不夠嚴苛,如果當時離開云州時能留下更多暗衛守著他,或者是干脆直接將他帶在身邊——那么這一次如此驚險的事情本可以直接避免。

脆弱又金貴的小世子。

只要稍稍不注意,可能就會折損在這腥風血雨的廝殺里,再也找不回來。

所以這一次,一定要仔細將人看住了。

“我,我……”

余洛心里急得不行,他急于確認主角是否被殺,“我想去找……”

林寂闊步向前,將人穩穩抱在懷中,再一次踏進皇后宮殿。似乎一眼能看透阿洛心中所想,“誰也不許找。”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大半夜~人快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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