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起彼伏的爆炸在營寨缺口處響起,一股股黑色的煙柱騰空而起,夾雜著殘碎的兵器,迸濺起血肉殘肢。
一百多顆炮彈的集中轟擊,是建奴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的。炮彈的威力比火箭更強,造成的傷害也更大。
你打不著我,我卻能盡情地揍你。
營寨前的壕溝雖然阻隔了明軍的直接進攻,可也讓建奴無法瘋狂沖鋒,進行近戰(zhàn)肉搏的企圖。
爆炸持續(xù)了好半天,剛剛停息,火炮的轟鳴聲再起,野戰(zhàn)炮裝填完畢,射出實心炮彈,摧毀著楯車,殺傷著建奴。
缺口更大,集結在此處的建奴在火炮的猛烈轟擊下,損失慘重,再一次陷入了混亂。
太陽還沒有升起,但一縷晨曦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地平線。細小的云片,淺藍明凈的天空,預示著這將是一個明媚清新的早晨。
張盤回頭看了一眼,沒有旗號,也沒有戰(zhàn)鼓錚鳴。熊廷弼依舊沒有發(fā)出總攻的命令,盡管步兵已經(jīng)整裝待發(fā)、充滿戰(zhàn)斗的渴望。
就這么用火炮轟擊?雖然持續(xù)下去,建奴也難以支撐,但總歸有點說不出的感覺。
熊廷弼舉著望遠鏡,觀察著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評估著建奴的傷亡,以及混亂的情況。
大反攻的開始是順利的,突然的發(fā)動,封鎖了建奴出擊的道路。雖然不是四面圍困,但借助于火炮的遠程優(yōu)勢,也使建奴落到了被動挨打的境地。
事到如今,建奴就是能出寨迎擊,面對明軍的步騎炮,下場也可預見。
除非棄寨而退,守著營寨就象海城被圍困是一樣的下場。明軍消耗的是彈藥,建奴損失的可是人命。
本來就人力單薄,硬挺下去和自殺沒什么兩樣兒。
熊廷弼微抿起嘴角,帶著幾分冷笑,放下望遠鏡,下達了數(shù)道命令。
佯攻?!張盤終于看到了旗號的變化,心中有些不解,但還是立即執(zhí)行。
炮火停息,一個明軍步兵方陣發(fā)出齊聲吶喊,推著楯車、壕橋向前沖擊,開始填壕越溝。
代善帶著岳讬、薩哈廉這兩個兒子,嚎叫著分頭指揮,督促著建奴繼續(xù)上前防御。
在炮火的轟擊下,這片區(qū)域隨處可見尸體和倒地不起的傷員。但這些都顧不上了,難道就因為傷亡而放棄,任由明軍殺進來?
棄寨撤退,這樣的命令不是他能下達的。而努爾哈赤被護衛(wèi)著退后,卻一直沒有新的命令傳來。
補防的建奴沖上前便張弓搭箭,向著進攻的明軍射出一叢叢的箭雨。
明軍的火槍兵也猛烈開火,將密集的鉛彈潑向敵人,掩護著友軍。
敵我雙方的交火沒有持續(xù)太長時間,明軍陣后便發(fā)出了收兵的信號。
進攻的明軍迅速撤退,攜帶著傷員,連戰(zhàn)友的遺體都沒有落下,顯出了有序和從容。
轟,轟,轟……
令建奴心驚膽戰(zhàn)的轟鳴再度響起,黑壓壓的炮彈掠過天空,使得逐漸明朗的光線都為之一暗。
中計了!
代善大張著嘴巴,有些呆滯著看著飛掠而來的炮彈,一時間心亂如麻。
幾個親兵猛撲過來,用盾牌把代善遮護起來,強按著他蹲下身子。
補防的建奴即便悍勇,也禁不住發(fā)出驚呼尖叫,倉惶地亂跑,尋找隱蔽之處。
沉重的炮彈紛紛落地,發(fā)出悶響,濺起泥土;更有倒霉的建奴,直接被砸中,血肉模糊地倒在地上。
隨后,數(shù)不清個兒的爆炸響了起來,有如過年放的鞭炮。
黑煙升騰,硝煙彌漫,視線模糊中,也能看見建奴在煙火中撲騰跳躍,而他們發(fā)出的慘叫哀嚎被震耳欲聾的巨響所掩蓋。
羅立站在高臺,舉著望遠鏡觀察彈著點,嘴里發(fā)出指示和調整的命令,“左、右兩陣的炮口下調一度,方向不變;前陣角度方向不變;后陣炮口下調兩度。野戰(zhàn)炮繼續(xù)直射,方向不變。”
傳令兵重復著,揮動令旗,向各陣炮兵發(fā)出指令。
明軍的建制、裝備、指揮、作戰(zhàn),以及戰(zhàn)略戰(zhàn)術的思想,已經(jīng)有了很大的變化。就算還達不到令皇帝非常滿意的程度,在這個世界上,也是頂尖的存在。
無論是硬件,還是軟件,和建奴的差距已經(jīng)達到了數(shù)百年,這樣的仗打不贏,實在找不出別的理由。
當然,動用如此多的火炮,這樣排山倒海、轟雷震天的場面,熊廷弼等人也是第一次經(jīng)歷和目睹。
所有明軍也都被震撼,隨之而來的則是我軍必勝、建奴必敗的信心和斗志。
“吼,吼!”
“吼,吼,吼!”
“吼,吼,吼,吼!”
沒有軍官指揮,先是一兩個士兵情不自禁地呼喝。接著,人越來越多,軍官也被帶動起情緒;最后則是全軍在吶喊,壓過了炮聲,聲震四野。
天邊的云彩象血染一般,在金黃色的火焰中,太陽升了上來,露出了額頭和眼睛,然后抬起灼熱眩目的臉龐。
新日子的誕生,充滿了壯麗和莊嚴,迎接它的是震天的吼聲,轟隆的炮聲倒成了伴奏。
這是勝利的宣言,這是對建奴憤恨的渲泄。斗志昂場,排山倒海,無堅不摧……
轟,轟,轟……野戰(zhàn)炮加入到大合奏之中,有如戰(zhàn)鼓和號角,炮彈更加有力,更加準確,將前方的障礙和敵人統(tǒng)統(tǒng)擊碎。
進攻,進攻!
張盤看到了陣后的旗號,身旁的贊畫也在提醒,聲音都有些顫抖。
終于等到了這一天,張盤多少次夢中有過這樣的場景,終于實現(xiàn)了。為家人報仇,為被屠殺的遼人雪恨,為萬歲,為大明……
“滅奴,滅奴!”
“必勝,必勝!”
炮聲剛剛停息,張盤便拔出戰(zhàn)刀,用力向前揮去,仿佛當面便是敵人,一刀便要將其砍為兩段。
“進攻,進攻!”張盤發(fā)出了集聚全身力氣的怒吼。
戰(zhàn)鼓聲隆隆響起,緊接著便是山呼海嘯般的喊殺聲。無數(shù)明軍推著器械,奮勇向前,什么壕溝,什么阻擋,在他們眼中都是一腳便可邁過的無物。
楯車被推進壕溝,云梯成為橋梁,壕橋落下沉重的橋面,砸在壕溝對面,發(fā)出轟然的巨響。
一個明軍士兵從云梯上中箭掉下,另一個士兵已經(jīng)前仆后繼,沒有一絲的猶豫和畏懼。
火槍發(fā)出轟然的齊射,鉛彈如雨,潑向還在頑抗的敵人。
“殺,沖啊!”
“沖啊,殺呀!”
戰(zhàn)場上都是激昂聲音,明軍將士奮勇向前,冒著箭矢飛蝗,爆發(fā)出比建奴還強悍的武勇。
鄭小五熱血沸騰,也萬分慶幸。攻破海城后,留下兩千守城的官兵,沒有他。而今天,他見證了這令他難以用詞匯表達的雄壯和威武。
一道壕溝越過了,第二道壕溝上的云梯也攀爬而過,他一躍跳上溝沿,舉槍射擊,將一個沖上來的建奴擊倒在地。
又有幾個建奴瘋狂的嚎叫著,向前沖來,想把明軍壓下壕溝。
鄭小五挺起刺刀,向前邁步,身旁又加了幾個士兵,同樣的刺刀挺出,與他并肩作戰(zhàn)。
呯!當頭的建奴是個小軍官,身體毫無征兆地爆成了爛肉,半邊身子都被打沒了。
幾個建奴被這異變驚嚇,腳步稍頓,鄭小五等人已經(jīng)沖殺而來,一排刺刀猛捅了過去。
王忠哼了一聲,這是他的杰作,能夠目睹敵人被打得血肉橫飛,對他來說,是最好的享受。
把重火槍豎直立在地上,他從腰間抽出定裝紙殼彈,咬開殼,填藥裝彈,又把火槍架在杈子上,尋找著下一個目標。
越來越多的明軍士兵越過壕溝,照例是打光槍中的子彈,便是挺起刺刀沖殺向前。
被幾輪炮火轟擊,已經(jīng)損失很大的建奴,在精神上,在斗志上,在人數(shù)上,處于下風。雖然還在頑抗,但卻被殺得步步后退。
轟,轟,轟……
重新調整角度的火炮發(fā)出一輪猛烈的轟擊,炮彈遠遠地落在了明軍沖鋒道路的前面?zhèn)让妗?br>
炮火延伸,持續(xù)掩護,這也是極為先進的戰(zhàn)術打法。盡管為了避免誤傷,炮彈的落點離己軍有百多米的距離。
向此處增援的建奴還未接敵,便又遭到了沉重的打擊,在數(shù)不清個數(shù)的爆炸中,傷亡不小,士氣更是為之一墮。
營寨外戰(zhàn)馬奔騰,步兵炮兵已就位,對建奴營寨的封鎖進攻已經(jīng)完成。飛騎槍騎合兵集結,準備著趁勝追擊。
越過壕溝的明軍越來越多,鋪在壕溝上的木板壕橋形成了越來越寬闊的通路,更多的將士殺入敵營,連佛朗機炮車也開始跟進。
打到這個時候,建奴的敗勢已定。沒有了騎兵馳騁的空間,兵力、武器、士氣皆處于下風,頑抗廝拼的結果,除了給明軍增加些傷亡,已經(jīng)無法改變戰(zhàn)局。
“撤下來,退出營寨,在當?shù)廓M窄處堵截明軍。”努爾哈赤終于下達了命令。
以往的挫敗都是攻城失利,主動撤退;現(xiàn)在,在正面被明軍擊敗,無論如何不是老奴能夠輕易接受的。
敗了,難道就是結束?這可是他集中了后金大部分的軍力,與明軍展開的戰(zhàn)略決戰(zhàn)。
傷亡如此慘重,士氣也遭到沉重打擊,又該如何抵擋明軍接下來的猛烈攻擊?
退出營寨,退至遼陽,退到沈陽……老奴似乎看到了此次大敗帶來的后果。
盡管心中慘痛,卻也萬般無奈。在這里把人都拼光,也改變不了敵強我弱的局面,改變不了最后失敗的結果。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現(xiàn)在,也只有這句話能夠暫時安慰老奴了。
傳下命令,老奴便命令揚古利指揮部分人馬先行出營,在十余里外的大道布置阻擊陣地。
努爾哈赤很清楚,現(xiàn)下雖然敗局已定,但還能支撐,沒有變成潰敗,甚至是潰退。如果他率先后退,軍心士氣將一發(fā)不可收拾。
在廝殺激烈的戰(zhàn)場上,如何能有序撤退,向來是一個極為困難的事情。
以前建奴可以靠騎馬的機動脫離,但明軍已經(jīng)有了足以匹敵的騎兵,這么簡單的辦法,也就不再適用了。
戰(zhàn)斗還在如火如荼的進行,從缺口突進的明軍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有組織。隨著火炮的跟進,提供的火力支援,使建奴的抵擋越來越困難,被壓得步步后退。
而間隔的時間不大,明軍的火炮便調整好角度,向著建奴營寨進行一輪猛烈的轟炸。
羅立繼續(xù)指揮著,正在發(fā)射的陣地上只剩下了一半的火炮,并接近了最遠的射程。
另一半的火炮向前推進移動,就位后調整仰角和方向,裝填彈藥,發(fā)出了一輪轟擊。
代善終于接到了撤退的命令,趕緊布置了阻擊和斷后的部隊,率領其他人馬向后寨退去。
轟,轟,轟……
前方突然落下了幾十顆炮彈,稍頃,便是接連不斷的爆炸。一股股煙柱騰起,遮蔽了陽光,使得天空為之一暗。
代善被親兵用盾牌衛(wèi)護著下馬躲避,并沒有受傷,可不免心中悲哀。
明軍的強大令人心悸震撼,但卻是倚仗著火器的犀利和威猛,而不是本身的悍勇和武技。
如果是面對面的近戰(zhàn)廝殺,明軍不是對手。代善很確定自己的結論,但卻無法改變已經(jīng)注定的結果。
時代不同了。代善不知道這句話,或者知道了也不會理解。
而歷史上,在科技上領先的明軍,竟被軍事上已經(jīng)落后于世界的建奴所擊敗,難道不是怪事?
爆炸聲逐漸停息,代善重新上馬,準備率領部隊繼續(xù)撤退。
硝煙還未完全散去,從灰蒙蒙的煙霧中突然沖出幾騎,驚惶地疾奔過來。
“大貝勒,大貝勒。”幾個建奴看到代善,連聲疾呼著,奔到近前翻身下馬,滿臉悲愴惶急地稟報道:“汗王受傷昏迷,請大貝勒速速趕去。”
代善大吃一驚,急問道:“在哪里,快帶我去見父汗。”
幾個建奴趕緊上馬,引領著代善奔向前方。
嗆人的火藥味道刺激著代善的喉嚨,使他不住地咳嗽氣喘。但父汗受傷,情況如何,更是他所關心的事情。
有父汗在,憑他的威望,后金軍雖敗,但還不至于就此頹廢不振。可要是父汗有個三長兩短,以目前的危急形勢,后金四分五裂是可以想見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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