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城內,葉蘭的房間卻是異常的熱鬧,飛塵奉了荊南依的命,連夜搬空葉蘭房內所有東西,一邊干苦力一邊抱怨嘀咕:“黑燈瞎火的,小姐姐好狠心,自己洞房花燭,留我飛塵在這干體力活。也不安排幾個小兔崽子幫幫忙,累死我啊?”他靈機一動,從口袋里掏出一搭子小紙人,咬破手指將血珠點在那些白色紙偶上,口念咒語,紙玩偶如獲生命般地跳了起來,按照飛塵的指示,紛紛奔向那些家居物什,搬抬起來。飛塵翹著二郎腿得意洋洋地坐在凳子上,荒腔走板地唱起了小曲兒。
剛好蘇穆辰星送完荊南依回來,路過此地,撞見遠處的飛塵在搬東西,辰星眼尖,一眼就認出了他來:“蘇穆君,依郡主的仆人。”
蘇穆順著辰星所指望去,辰星疑惑道:“好像搬的是葉蘭姑娘的東西。”
蘇穆擺手,讓他別聲張:“看看再說。”
二人伏在暗處,親眼見到他指揮紙偶人那一幕,辰星驚了一驚,壓低聲音問:“這家伙搗什么鬼?”
蘇穆一眼將其識破:“巫蠱之術,依依大鬧大婚當日,我便覺得此人非常詭異。”
“君上,我們該如何?”
“探一探他的虛實。”
蘇穆拔劍指向飛塵,口內大喝:“旁門左道,出于何處?”飛塵震驚回首,這才注意到逼近的蘇穆,大驚之下揮動袖子,頃刻間那些還在活動著的紙片人便熊熊燃燒了起來,瞬間化為灰燼,蘇穆望向四周被銷毀的證據,冷笑道:“好一個狡黠的家伙,毀尸滅跡!”
飛塵一個轉身,在他掌下飛竄逃出,如同一件衣服般在家具四周游走,蘇穆心頭火起,用劍一把劈開家具,正好將刀架在飛塵脖上。飛塵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不住叩首求饒:“蘇穆君饒命,小奴只是為主子辦事。”
蘇穆手上用力,冷嗤:“顧左右而言其他,內中定有詐!”
飛塵呼天喊地,大喊冤枉:“小什么都不知啊。小奴按依郡主吩咐,燒了東西,定是那些火光惹得蘇穆君花了眼,才見了些不該見的。”
蘇穆一把揪住他衣襟,將他提到自己眼皮底下,喝他道:“還敢妄言?”
飛塵急得大叫:“啊啊,蘇穆君,當真是郡主吩咐的。郡主,救我,郡主救我……”
不等荊南依趕來見他,辰星一把捂住他的嘴,抬眼看向蘇穆:“君上,這人該如何處置?”
蘇穆掃了一眼哀哀求饒的飛塵,道:“先將他關起來。”
回到含露娘子處,含露見二人神色異樣,忙問怎么了,辰星便將路上遇到飛塵的種種怪狀說與她聽:“來的路上遇到了飛塵,見那家伙將血點染在紙片之上,口中振振有詞,紙片便如活物,動了起來……蘇穆君說這是巫蠱之術。”
含露看了一眼面色不懌的蘇穆,點頭:“蘇穆君的判斷八九不離十,此類確為蠱術。”
蘇穆方才開口:“當日,尋苦海為巍鳴君治病,傅昊郗曾言,他與巫蠱族有瓜葛,此時,依依身邊的這個飛塵,又會蠱術,著實太過巧合了。”
含露問:“蘇穆君是擔心,巫蠱族別有預謀?”
“這倒沒有,”蘇穆搖頭,“巫蠱族一向散居無定所,大多是為雇主出謀劃策,賣命的角色,我擔心的是,巫蠱族被其他陰謀家所用。”
辰星出聲相詢:“會不會就是那個傅昊郗?看看他們無常塢的人,都怪模怪樣的。”
含露想了想:“無常塢慣來收容奇人異士,很多世家曾經的犯事者也會求其收留,這早是悠然河南北人盡皆知的事了。”
蘇穆有些擔心:“凡事要未雨綢繆,還是要提早防范。煩請娘子打聽一下巫蠱族這些年的動向,千萬不能重蹈覆轍,再次重現世家混戰,生靈涂炭的舊事。”
含露即刻起身:“妾這就去辦。不過……”聽到她口中不過二字,蘇穆抬頭看去,她說,“那個飛塵,可否讓妾見一見。”
蘇穆疑道:“見他為何?”
“也許此人,可為蘇穆君所用。”
蘇穆秉性高潔,不屑此等旁門左道,簡單道:“君子有所為而有所不為。”
含露微微一笑:“妾知蘇穆君不欲與雞鳴狗盜之徒為伍,含露是青樓女子,見見也無妨。”
蘇穆想了想,終于還是點頭應下,讓飛塵領著含露去柴房,房門從外被推開,一束月光射進屋內,含露踏著那抹月色悄然步入,走到飛塵面前取下他口中塞著的白布,飛塵一得自由便開始大喊大叫:“喂,你們快放了我,我是無常塢主的人。”
含露輕蔑一笑:“無論你是誰的家臣走狗,如今,你的命握在小女子的手中。”
飛塵目露驚恐,眼看著她從袖中掏出一只紙片玩偶,又撿起柴房地上一把匕首,驚叫道:“你想干嘛,別亂來!救命……”
含露掂量著那柄匕首,慢條斯理道:“你的巫蠱之術,我很欣賞,或許可以幫蘇穆君謀得一支勇猛之師。”
飛塵拼命掙扎,搖頭哀求:“求求你,別,別,停手啊……你想要什么,我通通都可以給你!”
含露高舉匕首,沖飛塵一笑:“你要性命,我要心法,這樣看來,我們只是各求所需罷了。”
飛塵睜大雙眼,在他銳聲尖叫之下,含露將匕首狠狠刺入他手臂,鮮血成股淌下,沾濕了那些她帶來的紙片玩偶。
“郡主怎么樣了?”瑟瑟寒風中,傅昊郗一面疾步向著荊南依的宮殿走去,一面厲聲問身后亦步亦趨的侍女,語氣似乎比空氣更加陰冷,讓人聽之膽寒。
侍女也是一臉慌亂,倉皇道:“昨夜蘇穆君送郡主回來時還是好端端的,沒想到郡主一覺醒來偏要沐浴,衣服也未解去,就跳進水里,這都洗了兩個時辰了,還不肯出來,還吩咐我們去尋鮮花來。”
傅昊郗聽到這里,更覺憂心如焚,便加快腳步,直奔荊南依居處,趕到時侍女剛好扶著渾身濕透的荊南依從浴盆里出來,正如侍女形容的那樣,衣物未脫,形容狼狽,卻還固執地命令侍女前去取她沐浴用的鮮花。
侍女苦口婆心勸她道:“郡主,您別洗了,別著涼了。”
荊南依非但不依,還堅持不準告訴任何人這件事,傅昊郗看到這里,終于看不下去,走上前去解下披風,不由分說地強加在她身上,冷淡道:“別鬧了,回房去!”
荊南依整個人渾渾噩噩,任他扶著,嘴上還喃喃地說:“一定是夫君,一定是夫君……”終于無力,她虛弱地暈在傅昊郗懷里,傅昊郗雙眸一沉,打橫將她一把抱起,厲聲朝外喝道:“來人!去醫館把苦海找來。”
不過一盞茶的時間,苦海提著藥箱匆匆趕到這里,正要向傅昊郗行禮,被他粗暴地打斷:“你來看看郡主,看她究竟怎么了?”
苦海走上前去為她診脈,傅昊郗焦急守在一旁,等他一放下荊南依手腕便立刻出聲詢問:“她怎么了?”
“回塢主,依郡主她,有喜了。”
“有喜?”傅昊郗愕然一驚,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卻聽見苦海不容置疑地強調,“是,已有一個多月了。”
傅昊郗垂眸思索,忽的一驚,抬頭再望向床上昏睡的荊南依時,眼中滿是悲喜交加的淚水。
孩子。
她終于有了屬于他們的孩子……
荊南依自一個冗長的噩夢中驚醒,所有的記憶隨意志一起開始復蘇,而床邊傅昊郗的存在卻真實地暗示,一切并非只是噩夢而已。
“好些了么?”傅昊郗扶她坐起,語氣出奇的溫柔,轉首命苦海端藥上來。
荊南依掃了一眼面前熱氣騰騰的藥碗,懨懨地問:“這是什么?”
傅昊郗正要解釋,沒料到苦海嘴快搶先答她:“小姐姐放心,這安胎藥是我看著下人煎的。”
“安胎藥?”荊南依臉色大變,抬手將藥碗打翻在地,不住搖頭,自言自語地說,“不可能……不可能……”
傅昊郗心疼地握住她雙手:“小心燙到。”
荊南依順勢拉住他衣袖,哀哀哭求:“不能讓人知道,求求你了,我不想讓旁人知道。”
傅昊郗一怔,卻也并不意外她的這種反應,心疼她之外更是為她的眼淚感覺心酸,他扶著她重新躺下,溫柔地將她面上散發撥到耳后,安慰她道:“你別急,別急,我答應你,你先好好休息……”
荊南依既驚又恐,像只不知所措的小兔子,緊緊地揪著胸前衣襟,整個人都縮進了被褥中去,只露出一雙漆黑驚恐的大眼睛,借此動作保護自己。傅昊郗一直守在她身邊,寸步不敢離,直到她累極含著眼淚重又睡去,他才起身離開,苦海跟在身后送他出去,傅昊郗神色恍惚,腳步虛浮,下臺階時險些被絆了一腳,苦海立刻伸手相扶:“小心,塢主。”
他回首,才想起問:“飛塵呢,這幾日怎么不見他在郡主身邊伺候?”
苦海搖頭:“老奴也不知,怕是在什么地方淘氣吧。”
“這幾天,郡主就勞你多加照顧。”
“老奴知道。”
“還有,這件事不要告訴郡主。”他意態悲喜不定,卻還記得叮囑苦海。
“塢主,這可瞞不了多久啊。”苦海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似有深意道。
傅昊郗暫時不語,只是搖了搖頭,而后魂不舍守地走下臺階,抬頭望了望此刻半明半昧的天,只覺此刻的心情就如這天色一樣,再也不會有亮起來的那天。
苦海在檐下目送他離去,臉上浮動著一層從未見過的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