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媚兒是阮老大人的老來子,只因圣上南巡時遠遠見了一面,便央著父親把自己送進宮選秀,無奈圣上登基之后三年不肯大/選,只得先入宮做個花草丫頭,想著遠遠能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后來阮老大人旁敲側擊地提醒,圣上才勉為其難封她個婕妤之位,算是給阮家臉面。
如今她死了,阮家上下同仇敵愾,誓要讓圣上不能立鐘綰為后。
即便是深淵地獄,也要拖著兇手一起做惡鬼。
宮燈初上,昏黃的燈火把阮家一身喪襯得慘白,阮老大人是三朝老臣,祖上有從龍之功,眼下他帶領全家人跪廷,陣仗之大,形同逼宮。
前朝漢白玉石陰冷,燈籠,燭火,明滅不定,一群人身著喪服,老老少少跪得堅如磐石,勾勒出一副誓不罷休的情態。
后宮中此時卻寂靜,鐘綰趴在窗戶前聽庭前落花聲,今夜鄭端遲遲未歸。
素素不住向外眺望,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你在看什么呢?”鐘綰問。
“婢子在看院子里的樹。”“樹有甚好看的?”鐘綰促狹道,“莫不是動了春心,喜歡上哪個侍衛,等著人家巡邏路過好一解相思之苦?”“娘娘不要打趣婢子了,”素素道,“咱們院子里多了幾棵黑棗樹,魏公公說是圣上叫人特地從宮外運進來的。”“種棗樹作什么?”“魏公公說,棗樹葉子寬大,上頭涂了防蚊蟲的藥油,時氣熱了以后可以驅蟲。”“這么回事啊……那種了就種了吧。”同一時間,武門之前。
端帝站在臺階之上,睥睨眾人,夜風凜冽,掀起阮婕妤蒙頭白布的一角,露出猙獰驚恐的尸容,雙目空洞之處已經變為黑色,如同兩個漆黑的夜色。
“請圣上,給老臣一個說法。”阮老大人跪直身,“老臣已過天命之年,膝下唯有此女,自小如掌上明珠,疼寵呵護尚不能及,如今卻死的這般不堪,圣上若不給阮家一個交代,告慰小女在天之靈,老臣唯有一死。”阮家上下齊齊痛苦,庭前一時哀鴻遍野,宮鑼敲罷三聲,三更了。
“阮愛卿,”端帝道,“鳳兒的死,孤也同樣痛心疾首,但兇手尚未有定論,請阮愛卿再等幾日,三日之內,孤定偵破此案,還鳳兒一個公道。”“兇手是誰,圣上心知肚明,”阮老大人怒目而視,“圣上欲包庇兇手,令其脫罪,老臣無話可說。”“孤不曾包庇兇手,”端帝走下臺階,一步步走到舒氏上下數十口人面前,步履穩健,仿若真龍傍身,不怒自威,“因為真正的兇手,就是孤。”“是孤殺了鳳兒。”端帝雙膝落地,給阮家老少四十三口,行跪拜大禮。
雷聲轟鳴,天邊閃過萬頃雷電,霎時照亮了整個夜空,寒雨淅淅瀝瀝,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雨。
男兒膝下有黃金,天子一跪,四方退避,五邑震懾。
“圣,圣上……”阮老大人心中極度震驚,枯槁如樹皮般的雙手戰栗著去扶天子,老淚交錯落下,“圣上不可,圣上這般……是折煞老臣了……”“阮愛卿為人父,孤為人夫。”悶雷過處,忽而大雨傾盆,雨水順著他側臉滑落。
“阮愛卿愛女之心甚且,孤愛妻之心亦然。”“今日阮愛卿想為愛女討個說法,無可厚非,孤就在此處,無論愛卿怎番責備,孤一人承受。”雨水澆濕宮燈,阮婕妤之母以身軀為女兒遮擋風雨,她年歲已大,身子不太靈便,卻依然艱難地挪動身體,擋在女兒身上。
女子柔弱,為母則剛,在場之人無不動容落淚。
端帝虎目漲紅,兩腮肌肉咬緊,手掌攤開在地,便要叩首。
良久,阮老大人喉中發出嘶啞哭聲,哭聲越來越慟,幾乎要蓋過這天地間凄厲的暴風驟雨,撕開低沉霄漢,“罷了……罷了……”“是小女……命薄……”他容色悲愴,淚水混合著雨水,沖刷這張蒼老破敗、溝壑縱橫的面孔,女兒的死對他打擊實在太大,讓這位年過半百的老人一夜間須發盡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