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的名字是守業(yè),是上一代老妖王給他起的,所以他死守了狐族三萬多年,殫精竭慮。
垂危之時(shí),他將年幼的她抱過來,柔軟的狐尾圈著她,慈祥地道:“族里已經(jīng)有了足夠多的有才之妖,他們能撐起下一個三萬年。我的孩兒雖是以妖王子嗣的身份出生的,但我希望你能一生喜樂,平安順?biāo)欤灰欢ǚ且贤跷唬憧梢赃^你想過的日子。”
帶著皺紋的額頭抵上她稚嫩的眉間,他笑得溫柔極了:“去看看世間的山水,看看廣袤的蒼穹,去找你想要的東西,你可以為之付出一生,沒有人會強(qiáng)迫你做什么。”
“你的名字不用有業(yè),也不用稱霸,喜安便好。”
喉嚨有點(diǎn)堵得慌,樓似玉掩飾地瞇眼去看遠(yuǎn)處的山巒,她是個大狐貍了,這兒沒有父王也沒有宋立言,浪費(fèi)的眼淚不能掉。
侯滿堂長長地嘆了口氣:“其實(shí)當(dāng)年吳來酒也是煞費(fèi)苦心,他不是真的想趕你走,他那個人,嘴上不饒人慣了,行事又剛硬……”
“好了。”樓似玉打斷他,“你們胡府看起來也不輕松,先回去處理吧,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丫頭。”
“您保重身子。”
侯滿堂一怔,接著就樂了。這丫頭自從離開胡府,就再沒跟他們說過什么話,今日不但說了,還讓他這個老頭子保重身子嘿!看來是不記恨他們了,起碼是不記恨他了,這是個天大的好事,值得回去多種兩棵果子樹!
眼前的人是已經(jīng)跑得沒影了,侯滿堂倒也不追了,樂顛顛地跑回胡府去,沖著吳來酒就是一通炫耀。吳來酒正在收拾衣冠冢,冷著臉聽他說完樓似玉的話,一腳就將他踹了出去。
旁邊的小狐妖連忙把他扶起來,嘀咕道:“長老,吳長老剛遇著白事,心情本就不好,你惹他做什么?”
“我這是惹他?”侯滿堂伸出食指搖了搖,“我這是在安慰他。”
小妖一臉茫然,吳長老本就不喜歡那位小主子,在他跟前說這些,哪兒算得上是安慰?侯滿堂也不多解釋,負(fù)手穿過胡府的回廊往后院走,途經(jīng)府里最高那棟閣樓。
閣樓的窗戶半開著,清風(fēng)貫過,紗簾飛揚(yáng),里頭的東西歸整得甚好,像是不久前剛被收拾過,干干凈凈,還點(diǎn)了沉香。
……
宋立言往回走到半路,果然見花搖前輩來接他了。花搖是上清司里少有的女弟子,跟著羅永笙習(xí)了駐顏術(shù),所以哪怕也是七八十的年紀(jì)了,容顏卻也還如同少女一般。不過她沒拜在羅永笙門下,倒是拜了一個早已逝去的師祖牌位。
她性子安靜得很,話也不多,但給人感覺很溫和,迎面將他拉上馬車便道:“他已經(jīng)回了浮玉縣衙。”
花搖從不直呼羅永笙的名姓,連師叔也不叫,但她口里的“他”,一向只代指羅永笙。宋立言清楚這一點(diǎn),應(yīng)了一聲就垂眸靠在車壁上。
“不高興?”花搖看看他,略微一思忖,“紅塵劫?”
宋立言皺眉:“不是。”
“那便是了,多加小心。”
“都說了不是。”他有些惱,反駁得自己都覺得蒼白,袖口往下一抖,兩片殘袖捏在手里,眼底的不悅更甚。
給誰包扎都扯衣袖,他稀罕不成?要給就給獨(dú)一無二的,他才不稀罕這別人也有的東西。
自京都一別,有小半年沒見了,花搖沒想到宋立言的變化會這么大,當(dāng)年在司里那個冷清孤僻得完全不符合年紀(jì)的孩子,現(xiàn)在變得鮮活又生動,喜怒哀樂俱全,身上的陰霾也散了,聞著有些難得的人間氣息。
若紅塵劫是這么個歷法,那倒還真不錯。
“前輩。”馬車行到半路,宋立言突然悶聲開口,手指撥弄著衣袖,踟躕半晌才接著問,“女兒家,通常瞧見什么會覺得一個人是當(dāng)真心悅自己的?”
花搖一愣,緩緩扭頭看他。
宋立言黑了臉:“晚輩妄言了,前輩不必放在心上。”
花搖笑了笑,雙手放在膝蓋上,十分正經(jīng)地答:“不是我不說,而是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我沒有被人心悅過,所以不知要怎么才會覺得別人心悅自己。”她低頭,有那么一瞬間的苦惱,不過很快又笑了,“說不得么?”
“嗯。”含糊地應(yīng)了,宋立言耳根微紅,將頭扭開去看窗外。
花搖點(diǎn)點(diǎn)頭:“也是,有時(shí)候說了也沒有結(jié)果,不如不說。”
想起這位前輩與羅師叔之間的一些傳聞,宋立言抿唇,心想這還真是問錯人了。花搖前輩當(dāng)年似乎就給羅師叔表明過心跡,但羅師叔年少之時(shí)飛揚(yáng)跋扈,拒絕的方式也半分不給人留情面,以至于這么多年了,還總有人在背后說前輩閑話。
不過好在花搖完全不會聽外界傳言,依舊一直跟在羅永笙身側(cè)——雖然這好像是司內(nèi)的調(diào)度安排,但她也沒避諱,大方磊落。
這不,一下車看見羅師叔站在門口,她合手行了平禮便笑道:“人帶回來了。”
羅永笙點(diǎn)頭,只掃了她一眼就將目光放在他身上,表情沒有在山上之時(shí)那么輕松,說話甚至微微咬著牙:“你小子也是翅膀硬了。”
宋立言朝他拱手。
“兩個選擇,一,在這兒給我把話說明白,二,進(jìn)去當(dāng)著你師父的面把話說明白。”他伸出兩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別想著蒙我。”
宋立言聽明白了,羅永笙知道內(nèi)丹不在胡府,也是借著他這個臺階撤兵,并不是真的相信他被妖怪挾持了。
怪不得走得那么干脆。
松了口氣,宋立言道:“邪祟已經(jīng)成形,引我上清司與妖族亂斗,好坐收漁利,此等低劣手段,師父一時(shí)糊涂上了當(dāng),師叔總不能也搭進(jìn)去。”
氣小了一半,羅永笙嘀咕:“我就知道你沒那么笨,但你怎么跟那狐妖攪合到一起去的?我聽人說你不是頭一回幫她了。”
“欠她人情。”
“人情?”羅永笙覺得不可思議,“你還會欠人情?”
“嗯。”宋立言側(cè)眸,看向旁邊石獅子后頭露出來的一雙耳朵尖,“很大很大的人情,不得不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