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你有嫂子了,你嫂子長的可漂亮了,就是人脾氣有點怪。”
“我愛她。”
何行東笑了,眉眼綻開。
“東哥,你也來了。”
一道女聲打斷何行東的思緒,他朝那道聲音探去。
“張芝。”何行東并不詫異,能在這里碰到她就知道她也是為了小李而來。
“東哥,你每年都會來這兒?”
張芝把手里的一捧黃菊花放在百合花旁,直起身的一瞬,一滴眼淚從眸中掉落,滴落在那花上。
待站定身子,臉上毫無任何情緒。
何行東輕松地說,“近幾年來的,前幾年一直都在養(yǎng)身子。”
“好勒,哥。”
“小李看起來還是跟之前一樣,我最喜歡看他笑了.....”
有些惋惜地撫摸了下墓碑上的小李的照片。
像是要把它雕刻在心中。
“如果小李還在,或許我們大家都關(guān)系也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有些僵硬,他就像我們當中的紐扣,誰也離不開誰。”
“不,這話早了,誰都能離開誰。”何行東語氣堅定。
張芝淡淡一笑,有些苦潤,“對。”
“你跟蔣左在一起了?”
何行東的脖上,那道痕跡格外引人注目。
他說,“對。”
張芝說,“挺好的,蔣左也不錯。”
“張芝,咱兩的事早已過去,她不是物件,挑來挑去,最終效果就是不錯。”
何行東語氣有些沉重。
他接著說,“更何況你和我也沒什么,都只一些小插曲。”
張芝還想說些什么,目睹到何行東一臉的認真,她一瞬間恍然,她錯了,甚至錯的有些離譜。
何行東倚靠在香樟樹下的公共椅上,背對著風,一手點火一手擋風,翻了幾下點燃了香煙,點點火星隨風飄落。
風里帶著雨的濕氣,吹散著煙味,肆無忌憚。
“要來一桿嗎?”
何行東拿著手里的煙盒敞開遞在身旁張芝的面前。
“火機。”
張芝從煙盒角落取出一桿,她透過香樟樹看著前面的陵園。
張芝右臂懷在腹部,左手夾著煙撐在右手上,她微微側(cè)過頭看著那似曾相熟的面容。
何行東拿著火機給她點燃。
煙灰時不時被掉在張芝的黑色紗裙上,像一朵白色的花在綻放,她沒去拂開,任由著它掉落在上面。
張芝說,“小李打小不容易,他媽媽也挺心疼他的,很早他的母親就去世了,他爸沒多久就給他找了個阿姨,表面上是一家人,背地里各過各的,那個阿姨一開始看著小李他爸的面上,才忍著厭惡對小李好,直到后來小李那阿姨有了寶寶,還是一個妹妹,那女人就開始各種疏忽小李,由于營養(yǎng)不良,那會兒身子骨特別虛弱,風一吹就要倒的那種。”
“有次小李在學校操場跑步差點休克,被送進醫(yī)院搶救,才好不容易搶回了一條命,小李有一個舅舅,是一名軍人,也是因為這件事,他才知道小李過的并不怎么好,毅然決然地把小李帶回家撫養(yǎng),好吃的好喝的給他招待上,后面啊,小李舅舅因為一次搶救交通事故,他作為一名軍人自然忘不掉自己的使命,不幸在這場事故里犧牲。”
“小李就有了想當兵人的念頭,這個念頭一直在心底里扎根,后面逐漸茁長成一顆參天大樹。”
“他實現(xiàn)了,再到后來,他在報紙上看見青藏列車的開通試運,這個壯觀的工程,浩瀚,看著白雪皚皚的自然風景,心里生起一種莫名的使命,驅(qū)使他想去當一名護路工,守衛(wèi)著一趟又一趟列車的乘客,他做不到保護自己的母親,但現(xiàn)在他能盡自己一分微薄的力量保護千千萬萬人的生命。”
“他我去他家看時,目瞪口呆,家具早已破舊不堪,到處升起了蛛絲網(wǎng),灰塵一層又一層鋪滿,在一個不起眼的柜子低層里有一個精致的包裝盒,那個盒子看起來格格不入,好奇心驅(qū)使我去打開看看,里面是一些報紙,照片,針線,紐扣,軍徽和一本黑色筆記本,旁邊是一支有些暗沉的黑色鋼筆。”
“他母親是位美人,由于癌癥晚期去世,他有點皮,正是叛逆時期,那會兒,他母親只是告訴小李,她最近身子骨不怎么好,前幾天吃多了,現(xiàn)在一吃多就想吐,你要多吃點,小李責怪他母親,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還能不知道飽餓呢,直到后面小李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晚了,從此,這件事在小李心里烙下了印跡。”
何行東安安靜靜地聽著,有一瞬間,他仿佛看到小李站在香樟樹下正朝著他笑。
“小李待人真誠,很真,同時也干凈的一塵不染,沒遭受到大染缸的洗滌。”
手里的香煙還剩一點就燃盡,張芝吸了一口,緩緩?fù)鲁鰺熿F,接著說,“自從認識你之后,小李質(zhì)地一下快速成長,他說他在你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他希望能看到東哥早日成家,東哥比我還不容易,他從不會去埋怨。”
何行東彈了幾次煙灰,終于忍不住,看向張芝。
“小李值得所有人對他好,只是老天實在看不慣他那股犟勁,狠下心把他收了,也讓他少遭點罪。”
手里的煙燃盡,張芝把煙頭準確無誤地彈進垃圾桶里。
她說,“如果沒有蔣左,我們還是能回到過去吧。”
“我不是不甘,也不是胡攪蠻纏,就是再問清楚些,好讓我放心。”
“嗯。”
“我想問問,你當初有那么一點點喜歡我嗎,或者說動過一點心?”
何行東眸子微瞇,陷入了沉思,隱隱約約記得那些記憶。
當時他真的壓根不想談戀愛,這件事對他來說太遙遠了,從他褪去那一身份時,就已經(jīng)沒有資格去戀愛,去談婚論嫁的事了。
那天,團里,班長起哄大家喝酒,何行東硬生生地被各位兄弟灌了幾大杯白酒,神志不清,張芝就在這種狀態(tài)下問他,咱兩要不要試一試,只是耐著身子不適隨便嗯了一聲。
第二天清早,張芝滿臉笑容地端來一碗醒酒湯給他,他對她說明了一切,張芝聽完只有一句話——沒事,我能等到那一天的。
何行東說,“那時候我什么都說清楚了,一切都是在試一試的基礎(chǔ)上,大家都是你情我愿。”
雖然早就知曉何行東的答案,但從他口中親自聽到這些話,對她來說難免還是有些殘忍。
心里的石頭也終于落地。
她說,“這次你是認真的對嘛。”
不是疑問是肯定。
何行東看著對面一排的香樟樹,微風陣陣吹過,零零許許的葉子從上面落下,直至飄零在地上。
“命也搭進去了。”
“那她知道嗎?”
何行東看著張芝,說,“她不知道。”
“你不準備告訴她嗎?就這樣把她蒙在鼓里面真的好嗎?”
“她那腦子猜也能猜到,你別小瞧了她,比誰都精。”
“那已經(jīng)不是喜歡了,是一種糅如骨子里的那種。”如使命一樣。
“從多久開始的?”
何行東輕聲說,“大概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吧。”
她看著他問:“那是多久?”
“五六年前吧。”
五六年前大概是多久呢?何行東大致算了算。
那會兒蔣左差不多高二高三。
他記不太清那時跟蔣左有什么接觸。
當時他的右腿發(fā)炎感染,車子也沒法開動,舉著一把傘拄著拐杖往市中心的路上行走。
雨激烈地下著,他的褲腳都被浸濕,卻倏地看見一個渾身臟兮兮的女孩坐在棚子下面,雨嘩啦啦地下著,水滴沾在她的衣裙上,她絲毫不在意,沒有任何反應(yīng)。
他只多看了幾眼,沒去詢問,轉(zhuǎn)身往診所走去。
大約過了幾個小時,他從診所出來,女孩一臉堅定的眸子看著他,直愣愣地看著他的雙眼,絲毫不怯弱他。
最近幾年他一直漂泊在外,鮮少有什么能激起漣漪。
何行東看著那顆高大的香樟樹。
【如果你不出去走走,你就會以為這就是世界。】
這個才十七歲左右的小女生,看著她想起了自己18歲的時候。
與她只有一面之緣,小小身影留在了他的腦海里。
上海那個下雨天他也是通過那個鏈子認出她的。
女孩看了眼他,拔腿就跑,我有點不放心,就跟了上去追她,只覺得下雨天一個小姑娘在街上到處亂跑,挺危險的。
沒多久她停下腳步,埋在欄桿上大口大口喘息。
聽到咚的聲音隨之伴隨一陣腳步聲,女生下意識地抬頭望去。
他那有神的眸光看著她。
何行東順勢倚靠在欄桿上,雨傘伸過去一大半替她遮蓋。
他說,“沒作業(yè)嗎?怎么這么閑的跑來淋雨。”
蔣左說,“有,很多,但我不想做了,沒必要。”
何行東睨她一眼,“你可以有很多決定,但某一刻的決定你將付出慘痛的代價,你有那個能力去承擔嘛。”
她沒說話,只看了眼,她就垂下眸子。
“是不是人都會這樣?”
“你不妨去試試。”何行東看著蔣左戲謔道。
蔣左雙手一橫,下一秒就把他懷住,結(jié)實有力,手緊貼在腰窩上。
何行東一怔。
身子往后踉蹌了幾步。
少女纖細的身體緊挨著他。
她說,“請讓我抱一會兒吧,我太渴望一個擁抱了。”
何行東聞之一震。
紳士手放在蔣左的肩膀處拍打著給予安慰,兩個人就在這擁抱里相互救贖。
大約抱了幾十秒秒,蔣左松開何行東,看著他,說,“謝謝,我好很多了,再見。”
她頭也不回地奔如雨簾里,任雨水打濕身子。
他望著。
望著那個一股傲氣地身影遠去。
后面蔣左問我們是不是見過面,他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也不打算讓她憶起那段往事。
我說見沒見過面真的有那么重要嘛。
那條鏈子下是一個又細又淺的疤痕,不知道是什么情況讓她去自殘,那個傷痕旁人若不仔細觀察,根本看不出手腕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
蔣左醒來吃完飯,已經(jīng)晚上八九點了。
屋子旁的黑色路燈,濃稠如墨的夜色下,燈光顯得有些淡薄渙散。
蔣左打著一把透明傘在雨幕里行走,身影被拉得纖長。
還未走到亭子處,電話一陣嗡嗡作響。
電話那頭,“蔣左,你知道蔣文之去哪了嗎?”
是李嫣,聲音有些急切。
蔣左蹙起眉頭,說,“不知道,你找他做什么?”
“我去他家去看望,結(jié)果家里沒人,我從下午等到現(xiàn)在,電話也打了,沒人接聽。”
“你先別著急,你去公司看過了嗎?”
“該找的我都找過了,都沒見著人。”
“發(fā)生什么了嗎?”
“他沒告訴你?”
“告訴我什么?”
“沒,沒什么,你要不再給蔣文之打打電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