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聲凄厲的慘叫聲,炎南風(fēng)和淮西洲對視一眼便快速御劍而去,炎城也隨即御起劍,閭丘泯然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冷淡模樣和黃忠也御劍跟了上去。
只剩下小胖和阿來在后面用腿腳狂奔。
阿來自持腳力雖比不上御劍快,但也是可以和一個輕功上乘的修道者比的,沒想到,對方也是不遑多讓,最后等兩人追上眾人時,阿來已經(jīng)氣喘吁吁,小胖卻只是輕微出汗。
等阿來稍微喘勻了氣,抬起頭時,一張小麥膚色健康無比的臉?biāo)查g慘白。
他正看到閭丘泯然一劍砍向一個婦人的腹部。
一把猩紅的劍,閃著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光,用劍之人聲色冷漠,動作沒有絲毫猶豫,下手也毫不留情。
阿來大叫一聲:“住手!”
那人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叫聲給打擾了,但也只是手頓了頓,隨即又利索地落下,并未停止。
婦人發(fā)出一聲比先前更慘的哀嚎。
阿來整個人飛奔而去,撲向閭丘泯然。
眼底閃過一個黑影。
“一快好敦實的肉!”
等阿來的頭撞到什么東西的時候,他的心里油然生出這樣一個感慨。
等等,是小胖!
而且對方絲紋不動!
然后阿來整個人面朝大地,慘兮兮地摔了個四腳朝下,激起一圈灰塵。
等他緩慢地直起腰桿時,只見黃鐘正照顧著那個婦人,她并沒有阿來想象中一樣被攔腰斬斷,只是正閉著眼,皺著眉頭,似乎余痛仍讓她無法忍受,但可以看出她已經(jīng)無甚大礙。
小胖正一臉茫然地看著一個方向。
卻不見其余四人。
阿來走過去,問道:“小胖墩,你肉好厚實!”
對方看都沒看他一眼。
阿來不死心,又問道:“他們四位哪兒去了?”
對方仍舊不回答。
阿來嘀咕道:“莫非是個聾子?”
黃忠心急如焚地看著躺在地上的女人,眉頭緊鎖,嘴里道:“她需要去看大夫。”便抱起女子往小胖望著的方向走去。
阿來不知道炎城他們的去向,便只得和黃鐘一道。
小胖仍舊一臉無表情的跟著。
原來此處離縣城也不遠,只是地理位置比較隱蔽,很快他們就來到了一處就近的醫(yī)館,牙兒醫(yī)館。
一個偏僻角落里,一個不起眼的醫(yī)館,一個有些違和的名字。
醫(yī)館里只有一個人,空間也窄小,但錯落有致,各處還張貼著一些小孩子喜歡的飾物,沒有傳統(tǒng)醫(yī)館里那種肅穆之氣。
大夫是個中年人,卻一身儒雅之氣,見一行人進了醫(yī)館,他那睿智而包含溫情的目光就鎖定在了那名婦人身上,余光都未曾瞥過其他人一眼。
說了聲:“請把人放在那里,然后出去等。”用眼神示意了一旁一把柔軟細長的椅子,便頭也不抬地擺出了他那一套工具,動作利索而堅定。
三人也一致不言語,走出了醫(yī)館。
阿來抬頭看了看醫(yī)館的牌匾,問到:“我們在臨南城附近?”
“對。”
阿來不解得看向黃忠,心想:“這人從剛剛起就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莫非他認識那婦人?”
黃鐘看了他一眼道:“炎城公子和淮公子去追噬魂獸了,炎公子和閭丘公子去追惡靈了。”
阿來一肚子疑惑,但苦于對方一副不想再說話的模樣便不問了。
他有些擔(dān)心炎城,畢竟萬年噬魂獸不是個好對付的東西。
一邊是炎南風(fēng)和閭丘泯然。
剛剛他們四人聞聲而去,便瞧見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婦人躺在一個破敗的院子里,肚子圓滾滾的十分突兀,幾人一時間都沒反應(yīng)過來那是什么。
但隨即他們明白了,那一頭噬魂獸正在吸食她體內(nèi)的嬰兒,見有人來,噬魂獸便躥出了籬墻。
幾人追趕而去,但炎南風(fēng)見那婦人神色有異,便只得皺著眉頭看了眼噬魂獸逃跑的方向,趕忙去扶那婦人,沒想到那肚子突然一動,一團黑氣沖出,猝不及防間將炎南風(fēng)彈開了一段距離。
此時在一旁沉默的閭丘泯然抽起他那把猩紅的細劍便要砍下,卻被突然趕到的阿來打斷了劍勢,就這一瞬間的功夫,黑氣破體而出,往遠處逃去,那并不是什么嬰兒,而是個惡靈。
閭丘泯然語速很快,但不夾一絲慌意地說道:“黃鐘你照顧他。”
然后便和炎南風(fēng)一起追去了。
兩人追了很久,誰知那東西快要落網(wǎng)時卻跑進了一片鬧市中。
閭丘泯然和炎南風(fēng)飛奔在街上,炎南風(fēng)不由得暗暗吃驚,這可不是一般的惡靈,它有如此深厚的功力,而且還能在白天行動自如,可知它生前積怨太久,如果這次讓其逃脫,就很難再尋其蹤跡。
如此一想,腳下不由地加快。
奈何惡靈是個無實體的東西,而兩人在這鬧市中卻是舉步維艱,且由于兩方勢力不相上下,追趕也很激烈。
突然,那團黑氣竟將一對互相攙扶著的母女給推了過來。
閭丘泯然輕輕一側(cè)身,完美地避過了撲向他的兩人。
于是兩人就繼續(xù)保持著姿勢撲向了跑在后方的炎南風(fēng),南風(fēng)見狀,腳下一躍,將兩人勉強攔護下了。
誰知,跑了一段距離的閭丘泯然一回過頭,卻發(fā)現(xiàn)跟在身后的炎南風(fēng)不見了蹤跡,又聽到吵鬧聲,一晃神,黑氣就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不見蹤跡。
等他回去時,就看到了這樣一副有趣的畫面。
一個女子抱著炎南風(fēng)的腿不撒手,還拉扯著他的衣袖,聲淚俱下,哭得梨花帶雨,大有冤屈要申訴之態(tài);一個老婦癱坐在一旁,一雙生滿老繭的手在四周的市井瀝水里摸索,額前散落的灰發(fā)下一雙被包裹在厚厚眼皮子里的雙眼緊閉,流出一些黏稠的不明之物;一個病態(tài)消瘦卻雙目猙獰的男子正義憤填膺,振振有詞地指著炎南風(fēng)的鼻子罵罵咧咧。
閭丘泯然雙足一立,兩手一抱,眼睛一瞇,嘴角一勾,就這么站在大街上看著有理說不出的炎南風(fēng),各說各話的三人,和不明真相卻已經(jīng)開始指指點點,并且罵得越來越大聲的眾人,仿佛在欣賞一場登臺表演。
炎南風(fēng)哪里陷入過這樣的局面,被人糾纏,被人指著鼻子咒罵,被人圍觀指責(zé),一切都莫名其妙,百口莫辯。最重要的是,似乎沒有一個人在聽他說什么,他開始時還努力地向那三個人,向那些圍觀的人解釋著發(fā)生的事情,是這兩個人被人推過來,他才出手幫的他們,而且他現(xiàn)在正在追趕一個惡靈,稍有不慎就會讓它逃脫,到時候會有很多人受害,可都沒用。他本就不善言辭,這會兒更是說得結(jié)結(jié)巴巴,一張俊美無比的臉憋得紅紅的。
眾人先前還有些忌憚,畢竟怎么看,炎南風(fēng)都不像是個壞人,而且一身白衣更是仙氣飄飄,可人們漸漸地被一種奇怪的情緒激染了,也許是一種褻瀆美麗之物所帶來的快感。
慢慢地,炎南風(fēng)說不過那個罵罵咧咧的男人也只是低著頭,衣袖還被一女子給拽的緊緊的,圍觀人群的罵聲就越來越大了。
后來他放棄了爭辯,開始準(zhǔn)備聽他們說了什么,可是太吵了,每個人都在吵吵鬧鬧,不休不止,似乎也沒有人想要讓他聽明白。
女子嘴里一直反反復(fù)復(fù)一句話:“公子,求求你,求求你……”
老婦嘴里似乎在說著一些鬼鬼神神的言辭。
倒是男人嘴里說的話他聽得最清楚,因為他現(xiàn)在就正把那張吞食食物,吸食旱煙,長著發(fā)黃到要發(fā)黑了的大口對著炎南風(fēng),在罵他。
“撞人了,撞人了,你怎么能撞人了就想跑啊,你家里面的大人都沒教過你嗎!小小年紀(jì)就這么渾!不要以為你穿得人模狗樣就可以欺負我們老百姓,啊,你……”
人群中一片唏噓,時不時有聲音冒出來:“光天化日之下,撞了人竟想跑……”
“世風(fēng)日下啊!”
“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這樣不負責(zé)任,毫無擔(dān)當(dāng)。”
另一個聲音道:“虧他得長得人模人樣!這般不知羞恥。”
緊接著這些聲音就跟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你的良心呢?摸摸,還在嗎?”
“這要是你家人,你父母,像今天這樣被人撞了,撞的人跑了,你作何感想?”
“年輕人,不要太囂張!”
“做人不能太自私!”
“人在做,天在看!”
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圍觀和咒罵者的隊伍。
炎南風(fēng)一身潔白的衣裳,就在人群中被騰起的灰塵給沾臟了,瞧著被那女子拽著的褲腿也掛上了一片泥污,閭丘泯然一張看好戲的臉便冷了下去,提起掛在腰間的錢袋便走了過去,幾腳踢開了幾個圍觀的人,把錢袋子拿手里一搖,對著那罵了這么久,仍舊不見氣焰消沉的男子道:“說吧,多少錢,你可以住嘴。”
那男子似乎是聽到了錢袋子里金幣的響聲,閭丘泯然的話還未說完,他就已經(jīng)轉(zhuǎn)過了那顆全身上下唯一和正常男子相稱的頭顱,驚訝、狐疑地盯著閭丘泯然,一雙渾濁的眼睛此刻卻發(fā)射著奇異的光芒,隨即又被狐疑替代。
“你可以出多少金幣?”
“好家伙,聽得出來我?guī)У慕饚攀前伞!?br>
剛剛被閭丘泯然踢的幾個人本來已經(jīng)要上去找他理論一番了,此刻聽到這話又小心謹(jǐn)慎地按兵不動,隱入了一旁的圍觀人群中,一雙雙眼睛都盯著那個袋子。
“喂,我說,那姑娘,你可以放開他了吧。”
這時,那姑娘才抬起頭來,錯愕的從悲痛欲絕中緩過勁來,瞧了瞧閭丘泯然,又瞧了瞧被她緊拽著褲腳而倍顯尷尬的炎南風(fēng),忙把身體挪開幾步遠,又對著兩位猛磕頭。
頭顱砸在地上,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仨憽?br>
眾人斂聲屏氣,臉上皆浮現(xiàn)出一種好戲正在急轉(zhuǎn)彎中的表情。
“兩位公子,行行好,求求你們,施舍點錢吧,我母親患了眼疾,再不治療就要瞎了呀,求求兩位公子行行好,幫幫忙,求求你們……”
炎南風(fēng)終于能聽清楚她說的話了,便彎下腰把母女倆都扶了起來,才讓那女子慢慢說清是什么情況。
原來,女子的母親患了眼疾,為省錢,平日也不去看,只是今天疼得死去活來便忍痛去看了回大夫,才知道這眼疾已經(jīng)刻不容緩,晚一刻就要傷及性命,可家徒四壁,根本無法擔(dān)負藥費,正絕望地要回去眼睜睜看著母親死去時,又撞到了,這女子才做了這般崩潰之態(tài)。
炎南風(fēng)聽后,就拿出了自己的錢袋,把它交給了那女子,讓她去醫(yī)治母親。
剛剛對著炎南風(fēng)振振有詞,破口大罵的男子這會兒也對著炎南風(fēng)哈腰低頭的道起了歉:“這位公子大人有大量,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不要和我一介粗鄙之人計較,謝謝你,謝謝你,大恩大德不以為報,你好人有好報啊,好人有好報。”
女子和那婦人也勤快的鞠躬致謝。
眾人看著這一幕劇情大反轉(zhuǎn)。
一部分人唏噓著,閃過一絲的難為情便走了,在幾丈開外的地方開始了一天的歡樂采購;一部分人“呵!”一聲,不滿劇情的發(fā)展,滿臉鄙夷或者略顯失望的走了;一部分人和新加入的人一起為這慷慨解囊之舉鼓起了掌,順便低聲指責(zé)起了男子的訛詐行為。
那男子一會兒瞧瞧女兒手里的錢袋子,一會兒瞧瞧閭丘泯然的錢袋子,一副賊眉鼠眼的表情演繹到了極致。
閭丘泯然面無表情,問道:“怎么?你還需要我的?”
那男子畏縮著脖子,眼珠子卻似快要跳出了眼眶。
相反那女兒卻堅定地回道:“我們不需要了,公子給的已經(jīng)超過了大夫告訴我的藥費,謝謝兩位公子,無以為報,請受小女子一拜。”
說著就要跪下去,炎南風(fēng)及時的制止了她,但她仍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男子瞪了眼女兒,瞧了瞧閭丘泯然手里的錢袋子,再看了眼閭丘泯然的眼睛,一哆嗦,低聲悶道:“不需要了。”
炎南風(fēng)已經(jīng)抬起了腳,正準(zhǔn)備走時,閭丘泯然卻回過頭去,看著那男子道:“我叫閭丘傲。”
“如果你拿著他的錢聽了響,你用左手摸的錢,我就砍了你的左手,右手摸的錢我就砍了你右手,兩只手都摸了,我就把它們,都剁了。”
語氣輕慢,威脅十足。
那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男子似乎內(nèi)心被揪穿了一般,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雙目也瞪得老大,哆哆嗦嗦道:“不敢,不敢,我不敢……”
待兩人走遠后,那群慢慢散去的圍觀者們才長長的舒了口氣,幾個人罵罵咧咧道:“我的娘親啊,閭丘傲,不會就是那個與四大世家齊名的皇族閭丘氏的大公子閭丘傲吧!”
“肯定是了,那一袋子錢啊,都是金幣啊,金幣!”
“天哪,他不會聽到我罵他朋友了吧,真恐怖,傳言這閭丘傲為人陰冷孤僻,狠毒辛辣,只要是他看不順眼的,據(jù)說都是被直接剁了喂烏鴉。”
“什么,真的假的,喂烏鴉,這么滅絕人性嗎?”
“誰說不是呢。”
“怎么也沒人能管管他啊!”
“誰能管他啊,現(xiàn)在閭丘氏勢頭正猛呢,說不定幾年后就要趕超四大家族,一支獨大了呢!”
“天哪,那這以后得注意了,千萬別得罪閭丘氏的人。”
“哈哈,不過,誤打誤撞罵了頓世家公子,想想就刺激,啊,每次吵吵都身心愉快!心情大好!”
市井中一處小插曲就這樣落幕了。
但炎南風(fēng)似乎被嚇得不輕。
走到半路了,他還在想,回憶起那個一雙蒼老泛黑到讓人懷疑這是一雙眼睛的老婦,他還是感慨出了一個會讓很多人翻白眼,但他卻不能真正懂的問題。
“要是能早點去看大夫就好了”
閭丘泯然定睛看了看他,第一次眼里閃過一絲情緒,道:“南風(fēng)兄不適合去思考這樣的問題。”
炎南風(fēng)想,這應(yīng)該只是世間種種疾苦中的一種。
他雖也有很多苦難,但從未受過金錢上的苦,沒能有機會了解到,很多時候,苦難也是同等的,金錢上受的苦并不會比感情上受的苦低賤,苦難都一樣,都能使人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