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在耳旁呼嘯。
浮屠子的胖手下意識地抓著寧青青的衣領(lǐng), 聲音被罡風吹得七零八落:“夫人可以拿我當肉…肉、墊來著!摔、摔不壞!”
虞玉顏震驚之下心神失守,開始在空中打轉(zhuǎn)轉(zhuǎn):“兄……唔……長……”
虞浩天并沒有追擊這三人,他似乎對自己的手段非常自信, 出手之后徑自轉(zhuǎn)身離去, 不需要驗收戰(zhàn)果。
寧青青冷靜地看著這個鐵塔般的身影消失, 然后探出菌絲。
細密的小菌絲像一張玉青色大網(wǎng), 在半空迅速鋪開。
她撈住劍、算盤以及虞玉顏,像一張蛛網(wǎng)網(wǎng)住了幾只小蟲子。
無數(shù)碧玉般的小菌絲絞纏在一起,不斷向著上方延伸,菌絲越聚越多, 肆意生長。終于, 就像蘑菇破土而出一樣, “嘩啦”一聲,在頭頂上方撐起了一只漂亮的玉青色大傘帽。
它看起來極為通透潤澤,陽光穿過半透明的玉傘, 在三個人的身上映下一道道流轉(zhuǎn)的翡翠光澤。
虞玉顏和浮屠子的眼睛里浮起了驚艷震撼。
下墜之勢減緩了許多, 可惜浮屠子實在是太胖重,沉沉吊在傘帽下方,繼續(xù)義無反顧地墜落向那座城。
“扔了胖子!庇萦耦伨徚诉^來,冷聲道,“為道君夫人犧牲, 是我們做屬下的本份!
浮屠子嗷嗷怪叫著,努力擰腰折肚,將降落傘往城外扯:“姓虞的你狼心狗肺啊!早知道你是這么個忘恩負義的東西,當初我就不幫你給道君送情書了!”
就算死也要拉個墊背的,浮屠子果斷在夫人面前出賣了虞玉顏。
“扔了他!”虞玉顏鳳目含煞,“再拖延就來不及了!四面城門都關(guān)著, 只要落到城外就安全了,魔尸出不來!”
寧青青無語地看著這兩個智力明顯不夠用的人類。
“沒聽到鐵塔蚯蚓說什么嗎?”她懨懨地垂下眼角,“他要用我們把謝無妄騙過來,所以,這座城外面肯定有陷阱,掉到外面會死得更慘的!”
虞玉顏抿住發(fā)白的雙唇,恨聲道:“丹田破碎,靈力被封鎖,哪怕不受任何干擾,至少也需要七個時辰來調(diào)息修復才能稍微恢復一些實力,在此之前就是廢人!這七個時辰怎么辦?下面都是魔尸,進去只有死路一條!”
“哼!”浮屠子陰陽怪氣,“那還不是拜你的好哥哥所賜!
虞玉顏怒:“那是賊人假冒!”
“哦……”浮屠子拉長了腔,“連自己親哥都認不出來,你真是蠢得無藥可醫(yī)!
虞玉顏:“……”
寧青青憂郁地耷拉下眼角和嘴角——帶著這么兩個咣啷響的人形拖油瓶,真是愁死菇了。
說話間,四方城池近在眼前。
隔著百余丈便能聞到?jīng)_天的血腥氣息,定睛去望,只見墻壁、地面上到處都有斑斑血跡,血色發(fā)黑,而那些游蕩在城中的“人”,個個姿勢怪異,缺胳膊少腿,身上滿是血漬臟污。
露在外面的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死氣的灰黑。
“要是沒有魔尸王的話,還能稍微撐一陣子!庇萦耦伒。
“呵呵,”浮屠子毫不留情,“就你現(xiàn)在這個姿勢砸下去,能砸扁三只。”
虞玉顏完全不想再和他說話。
她知道這胖子在放屁。魔尸王實力大約相當于八、九重天的煉虛修士,因為不怕痛不怕死并且全身都是魔毒,所以即便是合道修士,在對付它們的時候也是十分頭痛。
要是她這么一摔能砸到三只,那以胖子的身材起碼可以砸到九只,小小一塊地皮便有十二只魔尸王,修士還活不活了?
虞玉顏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居然被這死胖子帶偏了思路。
寧青青無視斗嘴的兩個幼稚人類,她小心地操縱著傘帽調(diào)整方向。
靈活的菌絲們分分合合,借著風力,她成功讓這一團奇怪的東西向著魔尸較少的西南角飄落過去。
眼見就快要抵達地面,寧青青忽然發(fā)現(xiàn)虞玉顏的動作有些奇怪,似乎正在從乾坤袋里往外掏東西——所有靈寶都需要注入靈力才能使用,此刻虞玉顏靈力被鎖,她要拿什么?
不對勁。
經(jīng)歷了虞浩天偷襲事件之后,身為一只聰明又謹慎的蘑菇,寧青青立刻提起了十二萬分警惕。
她裝作沒注意到虞玉顏的小動作,一邊調(diào)整方向,一邊悄悄用一蓬菌絲從她身后包抄過去,準備阻止她行兇。
“……咦?”
只見虞玉顏摸出了一面銀鏡,左右照了照,然后摸出一張紅彤彤油亮亮的厚紙片,放在雙唇之間抿了又抿。
發(fā)白的嘴唇迅速恢復了艷麗色澤。
寧青青:“……”人類真是莫名其妙的生物。
“要著地啦!”她提醒道。
雖然靈力被封鎖,但這二人身手還在。虞玉顏收起梳妝匣,攤開雙臂,身體微蹲,準備迎接落地的沖擊。
她別別扭扭地對寧青青說了一句:“喂,要不然我背著你啊,這胖子靠不住!
“切,用你假好心?”浮屠子雙臂一環(huán),護住寧青青,然后把短腿縮上來,整個人蜷成了一只圓滾滾的球。
寧青青收掉了菌絲。
她的菌絲非常脆弱,如果用它們來承受沖擊的話,肯定會斷掉許多。
“轟!”
“咚~咚~咚~”
虞玉顏和浮屠子同時落地了。聽著聲音就知道,這兩邊畫風差距甚大。
寧青青覺得自己摔在了一只大水球上,有點……好玩,落地之后還連彈了好幾下,才緩緩穩(wěn)在原地。
浮屠子攤開四肢,放出寧青青。
灰塵彌漫,一丈之外人畜不分。腳下的青石板磚碎得亂七八糟,虞玉顏左腿微瘸,從自己砸出的坑里爬上來。
合道修士的肉-身是強悍的。
“快走,動靜太大,整座城的魔尸很快就會被吸引過來。”虞玉顏臉色有些臭,“你我用不了靈力,總不能指望她吧?”
“嘿,這話可有意思了!”浮屠子把腰身叉出一圈波浪,“端起碗吃飯,放下筷子罵娘?方才誰救的你?誰救的你?”
虞玉顏立馬就急了:“死胖子你這是什么意思!我又沒說她是弱雞,你沖我發(fā)什么脾氣?”
“嚯,這不是說了么!你就是這么想的,白眼狼!”
“你!”
寧青青耷拉下肩膀,生無可戀地往坑外走。
這里本有零星幾只游蕩的魔尸,此刻已經(jīng)被砸成了幾灘散開的墨花,就像被拍碎在墻上的蚊蟲。
巨大的動靜吸引了四面八方的魔尸,隔著濃霧一樣的灰塵,已能看到無數(shù)魔尸像赤黑臟污的潮水,從各條街道和巷子里涌過來,它們密密挨挨,望上一眼便叫人頭皮發(fā)麻。
漫卷的揚塵倒是暫時阻隔了近處的魔尸,它們睜著一雙雙沒有眼白只有一片死寂深黑的眼睛,正在周圍嗅來嗅去。
浮屠子與虞玉顏一左一右站定在寧青青身邊,一人執(zhí)著劍,一人抱著大算盤。
“只要被咬到一口,就不成了!备⊥雷忧穆曊f,“我掐指一算,這灰塵再有十來息就要散,要完要完!”
“少廢話,縮后邊兒去!”虞玉顏冷笑,“區(qū)區(qū)幾只魔尸,把你嚇的!”
她揚起劍,躍出塵漫區(qū)域,一劍一個將近處四只魔尸劈翻在地。
身形利落,英姿颯爽。
她成功吸引到了潮水般涌來的魔尸們的注意,只聞嘶啞怪吼聲伴著轟隆隆的奔跑聲直襲而來,藏身在揚塵里的浮屠子不禁吊高了眉毛,怒罵:“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寧青青一聽便樂了,因為她也這么嘀咕過謝無妄。
謝無妄這么笨的蘑菇真是拉低了高等生物的平均智力水平啊!
虞玉顏倒跳了回來。
她穿著刑殿專屬的暗紅服飾,劍上沾了黑血,艷麗的眉眼凝著殺氣寒霜,看起來冷酷極了。
她利落地把頭一偏:“走!”
身影毫不停頓,像一陣香濃的風,從寧青青和浮屠子身旁刮過。
虞玉顏邊走邊道:“西南方向有個谷倉,魔尸被我引-誘,此刻都在往北撲,趁著灰塵沒散,我們速速殺進谷倉去。我先行,浮屠子斷后!”
“哇喔!睂幥嗲嚯p眼一亮。
這一瞬間的虞玉顏,身上好像會發(fā)光。
聰明又颯爽,還香!
三個人迅速穿過揚塵區(qū)域,從西南方向悄悄潛逃出來,只見潮水般的魔尸果然尸疊著尸,直往塵區(qū)北邊撲去。
不過前方的道路也不太平。
距離谷倉還有百來丈距離,這一路上大大小小魔尸有近百只。
三個人一現(xiàn)身,魔尸們立刻沖了過來。
這些東西嗜殺嗜血,沒有意識。
腥風撲面,灰黑丑陋的肢體猙獰可怖,一串串黑污的腐血黏稠地拖在身后,此情此景當真是煉獄來到了人間。
“殺!”虞玉顏舉劍迎上。
身后的揚塵要不了幾息時間就會消散,回頭一望,只見塵中魔影幢幢,仿佛席天卷地的海嘯已至身后,就要兜頭砸下。
浮屠子揮舞著巨大的算盤,把側(cè)后方襲來的魔尸一只接一只砸倒在地。
沖出二十余丈后,三個人便像是陷在了泥沼之中,前行速度越來越慢。
虞玉顏和浮屠子都被虞浩天擊傷,無法動用靈力再加上體力劇烈消耗,喘氣聲漸漸便重得如同水牛。
好幾次,虞玉顏險些被飛撲過來的魔尸咬到腿腳。
身后,揚塵漸落。
那一群鋪天蓋地的魔尸只要涌上來,這三個人便只剩死路一條。
“嘿!”滿頭大汗的浮屠子忍不住張口奚落,“假扮虞浩天這人,倒也不必扮得這么惟妙惟肖哇,連四肢發(fā)達頭腦簡單都要學了去么!就這情形,我們仨怎么可能撐得到道君救援?”
反正要死了,刺虞氏一句是一句。
虞玉顏百忙之中回頭剜他一眼:“他是想要用我們來拖累寧青青,誰又能想得到元嬰大圓滿的修士能有這么……”
一個“廢”字憋回了喉嚨口。
因為虞玉顏看到,寧青青正彎著眼睛和唇角,用一種非常詭異的眼神看著自己。
倘若換個人、換個場景,虞玉顏定會覺得眼前這人發(fā)自內(nèi)心地喜歡自己,誠意足得讓人不好意思拒絕。
“你真漂亮,真厲害!我很喜歡你啊!”寧青青由衷地贊嘆,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波光晃動,像是落進了明亮的星辰。
虞玉顏冷不丁打了個寒顫,急急轉(zhuǎn)開了頭,砍魔尸的動作更加利落了幾分。
怎……怎么回事啊這個女人!受不了,完全受不了!
虞玉顏的耳朵根悄悄泛起了一點紅色。
不,不對,被她虛情假意地夸兩句,自己臉紅個屁!也不看看現(xiàn)在是個什么情況!
敵人的意圖其實很明顯,就是想要把他們?nèi)送显谶@里,以他們作餌,設計謝無妄。
“但愿道君不要來!庇萦耦伒穆曇赭龅氯ィ疤热敉侠鄣谰,那當真是萬死難贖!
浮屠子眸色也暗了暗。
事情一樁接一樁,顯然都是沖著道君而來。
就算西域那五家聯(lián)手也不該有這么大能耐,這一次的幕后黑手,著實是隱藏得極深、手段極高明啊。
他有些走不動了。
“虞玉顏,”浮屠子呼哧喘著粗氣,“老子這一身膘,夠它們啃上半天的,你給我好好護著夫人走,否則我每天每夜都來找你玩!”
虞玉顏笑了:“胖子啊胖子,這當口賣什么好,虛偽不虛偽啊你?分明是在劫難逃,你倒說得跟舍生取義似的!
嘴上揭著老底,手中的劍倒是毫不含糊,一劍斬掉了咬住浮屠子后衣擺的那只魔尸。
末路豪情沖淡了心頭的憋屈,兩個虎落平陽的合道大能繼續(xù)抱起本命仙器,沖著涌上來的魔尸一通打砸。
身后塵霧散盡,不計其數(shù)的魔尸如潮水一般奔涌而來!
刺耳的嘶嚎聲中,虞玉顏與浮屠子的喘聲重得就像在拉風箱一般,唇角有鮮血沁了出來,更激得身邊的魔尸狂暴不已。
情勢愈加危急!
寧青青一直沉默地觀察著周遭的一切。地形、魔尸、浮屠子和虞玉顏。
眼看著身后追來的魔尸大潮即將與前方的尸流合二為一,她依舊不為所動。
“完了。”虞玉顏抵住劍,奮力推開了一只咬過來的魔尸。
更多的魔尸圍上來,她已來不及將其斬殺,只能憑借蠻力暫時推開。
包圍圈越來越小……
越來越小……
就像人被巨蟒緊緊絞住,每呼一口氣,胸腔騰出的那一點空間立刻就會被它擠壓占據(jù),直到最后,再吸不進任何空氣。
眼前的形勢與之沒有任何分別。
虞玉顏與浮屠子橫著靈寶,堪堪抵住魔尸的撲咬。
魔尸就要徹底合圍,礁石上的小小螻蟻,即將被洶涌的海潮吞沒。
二人面露絕望,連踢帶踹,拖得一息是一息。
漸漸便顧頭不顧尾,一只身材矮小的魔尸歪頭咬向虞玉顏的手腕,另一只斷腿的魔尸飛撲向浮屠子側(cè)臀。
二人雖然有所察覺,但此刻已經(jīng)顧不上了。
眼見便要喪生尸口。
寧青青神色一定,終于有了動作。
菌絲悄悄探出,蚯蚓波動注入魔軀!
只見這兩只即將功成的魔尸妖妖嬈嬈擰了個身,連嘴巴都歪成了波浪。
菌絲蜿蜒游走,正前方的魔尸毫無抵抗之力,一只接一只倒在地上,像蚯蚓一樣拱來拱去。
壓力驟減!
氣喘吁吁的浮屠子紅著眼眶及時拍上了馬屁:“夫人威武!”
虞玉顏將脖子梗到一旁,嘴硬道:“早干嘛去了!”
寧青青倒是坦誠直言:“我得防著你們兩個,萬一還藏著虞浩天那樣的壞人呢?等到你們真不行了我再出手,這樣會比較穩(wěn)妥一些。”
虞玉顏轉(zhuǎn)回頭來,深深看了她一眼。
天真單純卻又不蠢的家伙,還真是有些……不那么討厭啊。
——僅是不討厭而已。
歪倒的魔尸絆住了后頭涌上來的同伴,就像海潮撞上堤壩,倒卷回一層細碎的浪花。
三個人得到了短暫的喘-息空間。
趁著這片刻間歇,虞玉顏以劍開道,成功闖到了谷倉門前。
街道上的房屋都裝有大扇大扇的木窗,起不到防御作用,只有谷倉不同,眼前這扇門便是唯一的出入口。
抬手狠狠一推,沒能推得開。
“里面反鎖了。”虞玉顏沉聲道。
十余丈外,鋪天蓋地的魔尸越堆越高,撲撞到前方的先鋒軍搖搖晃晃爬起來,沖向這三個鮮美的獵物。
摔在一起的魔尸也陸續(xù)翻身起來,再有七八息功夫便會涌到近前。
“撞!”她側(cè)身讓開。
浮屠子后退幾步,揮著兩條短胖的胳膊,揮起巨大的算盤,轟隆隆沖向門栓。
寧青青其實不太喜歡谷倉,任何一粒孢子,都不會選擇狹窄逼仄的地方扎根。
她繼續(xù)打量著周遭。
“砰!”厚實的谷倉木門被撞開。
里頭居然藏滿了人。
借著照進去的天光,寧青青三人看清了一雙又一雙純黑的眼睛。
谷倉之中,全是魔尸!
“吼——”
魔禍發(fā)生之時,許多人的想法和虞玉顏一致,躲進了谷倉。誰知混進了一個感染魔毒的人,在一片深沉的黑暗之中,藏身谷倉的人全軍覆沒。
想也知道那是何等腥風血雨、慘絕人寰。
魔尸嚎叫著從窄門擠出來,浮屠子扯著嗓,吼得撕心裂肺:“跑啊——”
三個人奔向西南,谷倉中的魔尸與街道上的大潮匯聚,跟在身后飛撲追襲。
寧青青抬手指向城池西南角的瞭望木臺:“去那里!”
虞玉顏下意識蹙眉:“城樓至木臺的鐵板橋可以并行七八只魔尸,攔不住的!一旦被沖破,便再無路可退!”
從木臺摔下,那便當真是掉進尸山尸海去了!
寧青青道:“你們兩個不是需要七個時辰休息嗎?我來守。”
“這樣的話,豈不是……”虞玉顏美艷的狐貍眼中浮起了濃濃的遲疑。
豈不是,把命交到這個自己向來看不起的嬌弱女子手里了?
寧青青彎起眼睛:“沒得選擇啦!你們只能信我!
虞玉顏把臉轉(zhuǎn)到一邊。
浮屠子倒是立刻拍起了馬屁:“在屬下心里,夫人和道君都是一樣可靠的存在!”
虞玉顏:“……”這胖子身上最肥厚之處,恐怕就是臉皮了吧?
二人一菇匆匆殺上了城墻。
城墻上的魔尸都穿著鎧甲,他們原是守城的將士,慘被魔毒感染。
鐵架橋有三丈長。
浮屠子踏上鐵皮橋,蹬蹬一跑,橋體顫得人心惶惶。
“你給我輕點!”虞玉顏回眸怒斥。
她的身體都被彈起來一尺高。
浮屠子難得心虛了一回,把雙手蜷在胳肢窩下,踮著腳,蹭蹭跑向瞭望木臺,扶著半人高的鐵皮圍欄一跳,跳了進去。
“夫人?!”二人趴在圍欄上,探出上半身。
寧青青并沒有過橋,她守在橋頭,背著身揮了揮手:“七個時辰,計時開始!”
浮屠子雙眉挑到了太陽穴-外:“不是,來這邊,我們仨一起守。俊
虞玉顏抿了抿唇,咽下滿口血腥,沉著道:“別廢話了,速速恢復!”
至少……在道君落入這個陷阱之時,這里的三個人千萬不要成為累贅啊。
她定定望了寧青青一眼。
“我記住你了!
一句示好的話,叫她說得要多別扭有多別扭。
二人盤膝坐下。
透過細細的窄縫,隱約能看到那道纖細柔弱的身影端立橋頭,像一根……柔韌不屈的嫩竹。
虞玉顏唇瓣微動,重重闔上了眼。
寧青青是有一點緊張的。
西南角動靜太大,這會兒整座城中的魔尸都向著這邊涌來。
她可不想被這種又臟又腥的東西咬上幾口。
很快,跑得最快的魔尸便到了面前。
有胖子險些毀橋的前車之鑒,寧青青不敢把太多魔尸放到鐵橋上。
她留出三尺距離,在魔尸接近時,挨個渡入蚯蚓波動,然后抬起腳來,順勢把這些軟噥噥的家伙踢到城墻下面去。
很快就累得直喘氣。
她體力不行。這么下去,肯定堅持不到七個時辰,鐵橋上就會被魔尸擠滿。
思忖片刻之后,忽然有靈光閃過。
她想起,自己曾經(jīng)無意中觸到過謝無妄的菌桿。
雖然隔著衣裳,卻也能清晰感覺到它很可怕——打在身上的感覺十分強壯有力,韌性十足。
寧青青微笑著點點頭。她是一只非常擅長學習的蘑菇!
她分出一部分菌絲,在鐵橋邊上凝出一只合攏了傘帽的蘑菇。
它靈巧地彎曲著強健的菌桿,彈力十足,像拍蒼蠅蚊蟲那樣,將變得綿軟扭曲的魔尸一只只拍下城墻。
“噼里啪啦!”
落到十余丈高的城墻之下,魔尸一只接一只摔得稀爛,層層疊疊,吸引了一群不明所以的同伴圍在周遭。
很快,寧青青發(fā)現(xiàn)這些魔尸中,有許多是修士。
他們體內(nèi)仍有靈力,只不過那些靈力變得破碎混亂,狂暴不堪。菌絲在灌注蚯蚓波動的同時,順勢就吸走了這些失去主人的靈力,盡數(shù)化為菌絲的養(yǎng)分。
寧青青:“……”
怎么回事?原以為是一場艱難卓絕的戰(zhàn)役,沒想到非但不用花費什么力氣,反倒收獲頗豐。
她的菌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更加強壯。
搞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感覺就像占了虞玉顏和浮屠子好大便宜似的。
夜色漸漸降臨,一輪巨大而明亮的圓月懸在側(cè)邊的天幕上,銀白的光暈揮灑在這座城池中,粉飾了那些難看的血污,魔尸不再面目可憎,搖搖晃晃前來送死的樣子反倒顯得有那么一點蠢得可愛。
寧青青悄悄打了個呵欠。
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很傻——為什么要站著呢?
她盤膝坐到了干干凈凈的鐵橋上,半晌,連坐著都嫌累,干脆身體一歪,側(cè)身躺下,懶洋洋地挑著食指,云淡風輕地對付這連綿不絕的魔尸大軍。
隔著三丈鐵橋,調(diào)息至一個小階段的虞玉顏緩緩睜開眼睛,下意識地透過鐵圍欄的窄小縫隙望向?qū)幥嗲唷?
虞玉顏心頭驀地一跳!
那道筆直柔軟的身軀已經(jīng)倒在了鐵橋上,儼然是耗盡了所有。
但是!雖然她已經(jīng)倒下,卻還在頑強地堅持戰(zhàn)斗,盡力為自己和浮屠子拖延時間!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瘍删渑f詩自虞玉顏心頭浮起,到得眼窩處,化作熱淚滾滾而下。
她忍不住想要起身去救寧青青,但是一想到對方的付出和犧牲是為了什么,虞玉顏立刻心酸地按捺住了自己沖動的念頭。
‘夫人,請再稍微堅持一會兒……一定活著等我!’
‘我……我不討厭你了!’
一股激蕩的力量席卷虞玉顏的胸懷,是信念,是感動,她身上的氣息開始翻騰涌動,被封鎖的靈力震顫不休,瘋狂沖擊桎梏!
這一刻,熱淚沖頭的虞玉顏,忽然意識到從前的自己究竟有多么狹隘。
誰說修為低微便是弱者?看看眼前這位,縱然已經(jīng)不支倒下,卻依然堅持戰(zhàn)斗,這才是真正頂天立地的英雄啊!
寧青青并不知道虞玉顏腦補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東西,她懶洋洋打個呵欠,換了個更加舒服的姿勢躺平。
就在這時,城墻上下的魔尸忽然有了異動。
攻擊之勢驟然變緩,寧青青詫異地抬眸張望,只見城墻上下的魔尸紛紛頓在原地,將歪歪斜斜的頭顱狠狠低垂至胸口,左右退開,讓出一條通道來。
通道盡頭并未出現(xiàn)什么東西,但卻有一股陰沉幽森的詭異氣氛,逐漸籠罩城墻上下。
起霧了。
灰黑色的薄霧蒸騰氤氳,帶著魔尸特有的腥味,但是味道極淺極淡,淡得幾乎讓人產(chǎn)生錯覺,以為是夜來香那種似香似臭的味道。
魔尸城,寂靜無聲。
一具具魔尸如僵死一般,將頭顱垂得更低。
寧青青心臟‘怦’地一跳,腦海中下意識地浮起了虞玉顏與浮屠子提到過的東西——魔尸王。
*
謝無妄置身火海。
上古兇獸的沖擊比以往任何一次更加激烈百倍,不過封印并未被徹底破壞。
有一個異常精致的小火環(huán),堪堪維系住了整個碎裂得如同蛛絲網(wǎng)一般的封印主體。
若無這最后一絲稻草,兇獸早已破印而出。
謝無妄身上燃著極焰,火光之下,蒼白俊美的臉上顯出幾分冷戾。
廣袖揮動間,狂火毫不留情地穿過破碎封印轟砸在那團霧獸身上。
“轟——轟——轟——”
殺意已按捺不住。
終究還是摁下了,謝無妄冷笑著,卷回一扇一扇海嘯巨墻一般的焰浪,將它們一一封印回洞窟之中!
凄厲不甘的慘嚎聲震蕩著傳遍了整座圣山,兇獸赤紅血眸中陰森地淌下了黑色的霧淚。
“鐺——”封印,再次落鎖。
世人皆以為這頭兇獸連道君也無法擊殺,只能封印。
其實不然。
此獸乃是萬妖之王,源自上古的血脈天然壓制世間一切妖獸。
只有將其牢牢控制在手上,萬妖林中的妖獸才會安安分分蟄伏在那片荒蕪惡劣的泥沼。
它若死了,妖獸便再無忌憚,定會傾巢而出,令這世間生靈涂炭。
謝無妄其實根本不會在乎什么蒼生,只不過,他向來厭惡失控,他習慣用極致森嚴的秩序,讓一切牢牢操縱在自己的絕對權(quán)威之下。
冷沉的眸光動了動,再一次落向那個精致小巧的火環(huán)。
它在他的意料之外,它立了大功。
這是……她的手筆。
上次她為了加固封印而受傷,便是為了完成這一處火環(huán)扣吧。
誰說她無用呢?她在控靈方面的造詣,無人能及。
冷白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那個扣環(huán)。
火焰中仿佛浮出了她的臉,溫柔美麗,一雙眼睛笑得天真甜蜜。她用那雙小手找到了這個恐怖封印的破綻,那雙小手,在他出行之前曾軟軟地扣著他的手指,拉著他躺在大木臺上曬太陽。
她其實……美好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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