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瀟雨今天極其反常,白顧惜思索著,顧著擦拭佛像。
這洞中共有三百零八尊大大小小的佛像,因在同一地點有許多尊,所以稱其為千佛洞。
白顧惜精力有限,每日只擦拭十余座即可,今天因有風瀟雨在,他們一共擦拭了三十余座,風瀟雨擦拭的極其認真,速度較她也快。
日暮時分,他們停工,白顧惜煮了碗白粥給風瀟雨填肚,“我是被少林寺禁足的犯人,就只有這些白粥招待你了,不要嫌棄。”
風瀟雨笑笑,“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樣的生活正是我最羨慕。”
“說吧,你來這里有什么事,我已經隱居少林寺了,現今花鏡宮已經易主,你是否找錯了人。”
“白姑娘真讓人傷心,沒事就不能來看看老朋友?”
“我和你從來都不是朋友。”
風瀟雨神情有些沮喪,一口一口的吃著白粥,好似這白粥是世上最美味的東西,勝過山珍海味。
白顧惜看他吃的香,把自己的一碗也推給他,“既然喜歡就多吃點吧,過了今晚就沒有這個口福了。”
風瀟雨怔怔的看著,拿過來吃起來,邊吃邊說道:“確實如此,過了今晚,一切都回到原點。”
風瀟雨最后把一鍋的粥都吃了,他一身白衣風度翩翩,本該在酒樓中吃著山珍海味2,此刻坐在這破舊的桌椅旁吃著白粥,畫面著實可笑。
白顧惜直看著他吃完所有的粥,收拾了桌子,把鍋碗都洗干凈后,看風瀟雨站在院中望天,今天玄月高掛,映的山下清冷一片。
風瀟雨遺世而獨立般站在冷月之下,似并無離開的意向。
過了會兒,風瀟雨回頭看向她,與她的視線正撞,招了招手道:“過來吧,那么遠怎么看得清我英俊的面容。”
白顧惜白他一眼,搬了兩個凳子過來,“坐吧。”
風瀟雨道:“可有后悔?”
白顧惜疑惑,“后悔什么?”
“后悔當初沒有選擇我,否則你也不必在這枯山上苦守。”
白顧惜不語,只有她知道她為何在此,為了化去娘親的一段罪惡。
白顧惜低頭一瞬,突的看到風瀟雨腰間別著一把匕首,正是娘親送她的那柄。
風瀟雨尤自看著玄月出神,白顧惜忽的抄手去奪匕首,她以為風瀟雨在全神貫注的賞月,不想在出手的一瞬竟被風瀟雨先拿了去,在她眼前晃了一晃,“想要嗎,看你本事。”
白顧惜反手去奪,風瀟雨手快如電,飄忽不定,白顧惜一急跳起來去抓他手臂,風瀟雨身形一頓,再看時已飄出一丈遠,白顧惜怒極,不知是她這兩年里武功退步,還是風瀟雨有精進,竟連他身也欺不近。
“風瀟雨,這把匕首本是我的,你搶走了兩年,現在是否該物歸原主。”
“這把匕首究竟歸誰所有,只怕你也不知。”
風瀟雨扶了扶衣擺,在原地坐下,顯示休戰。
白顧惜自然不肯罷休,便在他身邊坐下,說道:“好,今天只要你說服我,我便將這匕首送給你,從此再不要。”
風瀟雨冷笑一聲,細細的撫摸匕身,說道:“這匕首本是我娘所有,只不過后來被花顏月搶了去,怎么反倒成了你的東西。”
‘你胡說’三字尚未從白顧惜口中說出,風瀟雨便打斷了她。
風瀟雨拿著匕身,問白顧惜“你可知這匕首真正的致命處在哪里?”
匕首便是匕首,本就是用來殺人的,難道還不夠致命,白顧惜搖搖頭,但要聽聽他能說出什么來。
風瀟雨將匕首尾部2沖向白顧惜,道“你拿著,假作抵擋我的攻擊。”
白顧惜依言拿過,顧無介突的用力,竟將把手處折斷了,這炳匕首價值連城,就這么被他白白毀了。
白顧惜正心疼萬分,有苦難言,只聽刺啦一聲,從把手內竟伸出一截短匕來,忽向她咽喉刺來,這一招白顧惜著實沒有想到,呆愣當場。
匕首距離她咽喉一寸,風瀟雨淡淡的道:“這才是這柄匕首真正的價值所在。”
白顧惜無言,思索片刻問道:“你怎么會知道。”
風瀟雨道:“我說過了,這是我娘的東西,后被花顏月2搶去,這才輾轉流到你的手中,那日在梅園之外,我第一眼看到這柄匕首,當時就已經猜到了你的身份。”
“所以你便有意接近我,你幾次救我,不過是為了通過我找出花鏡宮所在。”
“是也不是,我救你不過是為了與季正方那老頭子作對。”
白顧惜失笑,枉她一直感激風瀟雨幾次相救之情,因此當初在花鏡宮放他一馬,沒想到自己不過是他與季正方慪氣的籌碼罷了。
“既然如此,從今往后,你我兩不相欠。”
風瀟雨竟沒有答話,過了許久才說道:“如果不是我,你和顧無介又怎么能夠度過如此逍遙的幾個月恩愛生活。”
“什么意思?”
白顧惜吃了一驚,她當時非常小心,曾在附近探查過,確認并無任何江湖人士,所以才敢光明正大的生活在那里。
可是依風瀟雨的話語,他應是早就知道,便問道:“你什么時候知道我們在那里。”
“確切的說,從頭到尾,我的人都跟著你。”“如果不是我的幫助,你以為你們真的可以生活的如此逍遙快活?”
白顧惜后背發涼,她越來越意識到,風瀟雨絕不是在開玩笑。
“把話說清楚。”
“很簡單,張氏夫婦是我的人,李老板也是我的人,是我一直在暗中幫助你們,也在配合你們的恩愛生活。”
風瀟雨突然來了興致,他在心中藏了這么多年的話,除了他之外,再無第二個人知道,今天他很想把這一切都告訴白顧惜,在這千佛洞前,希望她能夠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
“二十年前,江湖上突然出現一位女子,她活潑靈動,所到之處笑聲陣陣,江湖中無數的少年俠義之士都為她傾倒,她卻看都不看一眼。”
風瀟雨回頭看白顧惜,看她雖面上生氣,卻并無意打斷自己,這段往事想必她也很有興趣,便繼續說道。
“那時候,季正方是江湖有名的殺手組織成員,再一次任務中失敗身受重傷,恰巧遇到那名女子經過,那女子竟史無前例的對他回了頭,并救了他,季正方當時已經對她感激不盡,回到組織后,因他任務失敗,將要面臨被組織處決,他不甘心就這樣輕易的去死,他還想再見一眼那名女子,他便逃了出來。”“雖然他一路被追殺,全身上下傷痕累累,但就在他被擼回去的瞬間,他見到了那名女子,那名女子也看到了他,她竟有一番俠義心腸,她孤身一人闖進了組織里,不僅救出了季正方,還殺了組織的領頭人,從此在季正方的心中,便非她不娶,她也答應了。”
白顧惜心中咯噔一下,聽風瀟雨繼續說道:“那女子要求季正方成為這組織的領頭人,才有資格娶她,于是季正方用盡生命去爭奪領頭人位置,他失敗了,那女子卻并未怪他,而是答應了他的求婚。”風瀟雨突然轉向白顧惜,“你猜結果如何?”
白顧惜知道娘親并未嫁與季正方,所以結局可想而知,定是娘親爽約,所以激怒了季正方,他才如此瘋狂的找尋了娘親二十年,最終還是死于娘親的手中。
風瀟雨道:“錯了,她參加了婚禮,季正方興高采烈的宴請了整個鎮子的人喝喜酒,自己也喝的人事不知,第二日一早醒來后,他以為懷里抱著的人是那女子,不想,他睜開眼看到,并不是那女子,而是那女子日日帶在身邊的侍女。”
那這侍女必是風瀟雨的生母了,白顧惜想,只是從未聽風瀟雨提起過他娘的事情,難道已經不在人世?
風瀟雨神情平靜,似是在講述一件與他毫無關系的事情。
“他發現娶錯了人,便拋棄了那侍女,那侍女新婚之夜其實已經懷孕,她被拋棄,無處可去,四處流浪,過著乞丐一般的生活,將她的孩子養大,那時季正方已經另建殺手組織,便是青門,他的耳目遍布各地,他得知竟有兒子,便殺了過去,搶走了他的孩子,還是選擇拋棄發妻,最終那侍女郁郁而終。”
白顧惜更加不解,若說她是娘親的侍女,那她被拋棄后為什么不回花鏡宮找娘親庇護,反而要如此狼狽的生活,最終死于非命。
風瀟雨似是看出她心中疑問,凄然一笑道:“那女子為騙自己的侍女嫁給季正方,騙她說季正方真正喜歡的人是她,并且已經向她提親,想必你也知道,那女子便是花顏月,她找工匠打造這把價值連城的匕首送給她的侍女,作為她的嫁妝,她的孩子被搶后,她傷心欲絕,決定去找花顏月為這些年的欺騙討個說法,還決定用這柄匕首與她同歸于盡,不想,卻被花顏月奪回匕首,將她趕了出去,她在臨死前費盡心機終于見到了她的兒子,將這一切告訴了她的兒子,讓他報仇。”
白顧惜道:“你便是那孩子對嗎?”
風瀟雨點點頭,心中釋然,這些年心中的淤積終于可以說出口。
原來將話說給人聽,真的可以讓心中釋然。
“所以你才有意接近我,目的便是找我娘親報仇。”
“沒錯。”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這其中的緣由,我娘不會做這種事的,你知道花鏡宮十二堂堂主都是什么人嗎,她們都是被拋棄的可憐女子,因無家可歸,被花鏡宮收留,我娘不會對你娘那么殘忍,這其中一定有誤會。”
“沒有誤會。”
風瀟雨突的大吼一聲,山中林木盡皆擺動搖曳。
白顧惜想得到他心中郁結,她在少林寺兩年便是想為娘親祈福,化去娘親生前罪孽,讓娘親安息。
風瀟雨將匕首收起來,道:“這匕首是我娘半生守護的東西,恕我無法奉給。”
聽他說了這些往事,白顧惜一時半刻也知道拿不回來,便暫且寄存在他那里也好。
只是不知風瀟雨今日來到少林寺究竟所為何事,難道就是要將這些往事告訴她嗎。
風瀟雨又在院中坐了會兒,與白顧惜都不言不語,白顧惜累了,進屋里躺了會兒,再出來時風瀟雨已經不在了,想必已他的輕功,也已經下山去了。
此時天色已黑,她想慧眼師父應該也回來了,心下稍安。
正欲回房休息,瞥眼看到腳下有字,低頭就著月光仔細看去,是一行小字,寫著‘再見有期。’
白顧惜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想到風瀟雨定也說不出什么好事來,便罷了。
第二日慧眼師父到千佛洞來,將月兒送來給她,白顧惜請他進屋坐會兒,慧眼師父看了眼月兒,白顧惜便道:“月兒,你先進屋玩去。”
月兒很是聽話的進了屋,白顧惜道:“慧眼師父有什么話跟我說。”
‘阿彌陀佛’慧眼道:“白姑娘日日在這千佛洞中,與世無爭,所以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事。”
白顧惜道:“我洗耳恭聽。”
慧眼道:“再過幾日寺中會有大事,我提前通知你一聲。”
少林寺中年年都有大事,但與白顧惜都無任何關系,慧眼也從不告訴她,但此次居然通知她一聲,白顧惜問,“與我有關嗎?”
慧眼點點頭。
“慧眼師父告訴我什么事吧,我也好有個準備。”
慧眼道:“花鏡宮宮主率領門眾上少林討伐,揚言要將少林鏟平,再滅華山派,稱霸武林。”
顧無戀的性子溫婉,這兩年里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她竟變得這么激進,難道自己的犧牲還不足以讓她忘卻仇恨嗎。
但聽慧眼稱呼她為花鏡宮宮主,并未提起名字,想來還無人見過她的面目,慧眼既然與她說,想必少林寺中都已知道她當年是被冤枉的,花鏡宮卻已易主。
白顧惜笑笑,“好,我知道了,多謝慧眼師父。”
慧眼奇道:“難道你知道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