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鹿醒來的時候,是在一間農舍里,已經被換上了干凈的粗布衣服。一個上了年紀的老郎中正在給她診脈,診斷了半天,眉頭越皺越緊。
“先生,您夫人是不是墮胎不久?”老郎中問。
“這……”子衿一愣。
老郎中繼續說:“夫人體質虛弱,又超體力勞累和驚嚇,才導致失血過多而昏迷,我給夫人開幾副止血的方子,再調養數月,調養好了再過兩年才可受孕,若是調養不好,恐怕……”
“恐怕什么?”子衿急忙詢問。
“恐怕……以后很難生育了。”老郎中搖頭嘆息,“你這年輕人啊,也不知道照顧好夫人,讓她超體力勞動。”
玉鹿迷迷糊糊的聽著,眼皮太沉,始終睜不開。只聽見子衿和老郎中道謝的聲音,然后她被抱起來,走出去,身上有冷風入侵,再然后被放進了車里,子衿在前面開車,她一個人窩在后面的座位上,蓋著一條薄毯,顛顛簸簸的她又睡過去了。
再次醒來,已經回到了察北,子衿開車門的聲音有點大,玉鹿就醒了,她睜開眼,他正要下車,發現她醒了,突然就問了一句:“誰的孩子?”
玉鹿胳膊支撐著座椅,勉強撐起身子,“什么誰的孩子?”
“你墮掉的是誰的孩子?”子衿一手扶著車門,淡淡的問。
“蕭軍烈的”她小聲說,心內一片悵然。
他啪地關上車門走了。
玉鹿坐起來,從車窗往外看,已經只在官邸的樓下了。子衿沒有進官邸,而是往大門外去了,步子邁得很大,背影匆忙。
玉鹿呆了一下,一絲苦笑爬上蒼白的臉頰。她打開車門下了車,往樓里走,先前侍候她的丫鬟小桃急忙迎了出來。
玉鹿推開她想要攙扶的手,自己走進房間,隨手關了房門,對小桃說:“我要休息了,任何人都不許進來。”
小桃:“要是……特派員呢?”
“也不允許。”玉鹿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就說不出的郁悶。
獨自在房間里換了一套睡衣,拉過被子,一睡就睡了六個多小時,醒來已是夜里十點多。
上弦月瘦瘦的一彎,昏暗的光下一切都顯得冷寂,窗格子上映出一抹瘦長的影子,乖乖的樣子。那影子在窗前徘徊了許久,駐足問道:“夫人睡的好嗎?”
低醇的聲音淡淡響起,沒有明顯的歡喜,也沒有被攔在外面的怨氣,只是平靜的問,追加了一句:“吃過藥了嗎?”
“夫人睡的很好,還沒有吃藥。”小桃如實回答。
“哦。”子衿答了一聲,又問道:“晚飯吃了嗎?”
“夫人一直在睡,我沒敢叫醒她,晚飯都在鍋里熱著呢,隨時吃都行。”
子衿默默點頭,窗前的影子有些許脈脈的冰冷:“她晚上興許會餓,伺候精神點,別睡死了。”
“奴婢知道了。”
子衿站在廊下,身影蕭蕭,孤單的一脈,五月的雨后天氣依然不暖,察北正應了那句春風不度玉門關。察北在玉門關以北。夜風吹動剛剛發芽的柳條,來回的游蕩著,月光蒙蒙,照出一片白地,他站在那光影中央,略略低下頭,對著緊閉的窗子輕聲道:“葵花,我走了。”
一溜小風嗖的刮起,吹起男人對襟長衫的衣角,發出特有的衣料沙沙聲,子衿轉過身子,抬步就下了臺階,抬腳很輕,落足卻有些重。
外面的人漸漸走的遠了,玉鹿躺在床榻上,天邊冷月如鉤,好像仍舊是多年前百花樓中的那一彎,光影寥落的鶯花院里,小女孩爬在墻頭上,看隔壁百花樓院子里那個衣衫鬢影,偏偏而舞的白衣公子。
他抬頭對她笑,扔了一個銅板過來,嵌在低矮的土坯墻里,她伸出小手摳了那枚銅板……不遠的巷子里傳來走街串巷買混沌的叫賣聲。她用那銅板買大半碗混沌,蹲在角落里吃了個奢侈的宵夜……歲月遠離,人心卻不曾消逝,而改變的,又何止是他一個?
受過多少苦,又有誰記得呢?只是不說,就以為自己已經忘卻了。
突然變得慌亂了起來,一把掀開被子,也不披衣衫,赤著腳就奔出內室,砰的一聲將門拉開,夜風猛然刮起滿頭散亂的青絲,丫鬟們齊齊尖叫一聲,來不及阻攔,一身米粉色軟衫的女子就已奔出院落。
“夫人!”小桃驚慌的追在后面,聲音那般大,驚動了前面行走的男人。
然而剛剛回過頭來,一個纖細的影子突然撲進了他的懷里,那般用力,子衿腳下微微一踉蹌,面上卻是滿滿的驚喜,然而觸手所碰,卻是單薄的衣衫,子衿眉心一蹙,輕斥道:“葵花,怎么穿的這么少就跑出來?”
玉鹿不語,只是伸出雙手緊緊的抱住男子的腰身,將額頭死死的靠在他的胸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