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葵獨(dú)自一人從碼頭走上沿海公路,腳步很緩,有些虛浮。
她昨晚上才在山頂吹了一夜的風(fēng),今天只匆匆吃了兩片感冒藥也沒休息好,到現(xiàn)在已是強(qiáng)弩之末。
吉普車從不遠(yuǎn)處疾馳而來,一個急剎停到了宋青葵的面前,輪胎抓地的聲響在這凄清的寒夜里刺耳無比。
陸燃從車窗里探頭出來,“快上車。”
見宋青葵沒動,陸燃急了,“快上來啊,這么晚了你一個人要走哪兒去,先跟我去醫(yī)院吧。”
他一咬牙,又是說道:“清和還暈著呢,他醒來肯定是想看到你的,不管怎么樣……青葵,求你了。”
宋青葵抿唇,到底還是上了陸燃的車。
醫(yī)院里四處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宋青葵都數(shù)不清楚這段日子到底是第幾次來醫(yī)院了。
她看著依然在病床上沉沉睡著的段清和,只覺自己心跳都緩了下來。
大約是再也沒有比現(xiàn)在更壞的消息了,所以那些激蕩過去后,只剩下破碎的安寧。
段清和的腿被包扎著吊在床尾,手上的點(diǎn)滴還在注射著。
幾分鐘前,她和醫(yī)生的對話還歷歷在目。
“醫(yī)生,您實(shí)話告訴我,他的腿到底怎么樣了?”
醫(yī)生嘆了口氣后,對宋青葵搖了搖頭:“他的半月板損傷嚴(yán)重,能夠恢復(f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還是做好心理準(zhǔn)備吧。”
宋青葵單手捂住眼睛,一股難言的無力感涌上心頭。
“阿葵……”
就在宋青葵出神的時候,病床上的段清和醒了,虛弱的出聲叫著她的名字。
宋青葵頃刻間回神,她立刻起身:“你感覺怎么樣?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段清和不回答,只看著宋青葵的眼睛。
半晌,他抬起手,用指背輕輕碰觸她的臉頰,但是被宋青葵偏頭躲開了。
段清和的手僵在半空,片刻后,才是問道:“你臉色很不好,是哪里不舒服嗎?”
“沒有,只是有點(diǎn)累。”宋青葵垂下眼眸,躲開段清和的視線,“你剛醒,口渴不渴?想喝點(diǎn)水嗎?”
段清和看了宋青葵幾秒,然后出聲:“我想坐起來。”
“好。”宋青葵點(diǎn)頭。
她走到床尾的位置,將病床的上半部分搖起來,將枕頭墊在他背后。
做完這些,她才倒了杯水,送到段清和的唇邊。
段清和淺嘗即止,抬眼時就看到自己吊起的腿,然后對上宋青葵的視線。
“你……疼不疼?”宋青葵捏著水杯,出聲時嗓音略帶著澀意。
段清和反倒扯出個一個頗為輕松的調(diào)侃笑容,“想聽實(shí)話還是假話?”
宋青葵的臉色不太好看,段清和的故作無恙儼然并沒有安慰到她。
于是他輕嘆口氣,低聲開口,“說實(shí)話,不疼,麻藥還沒過,別說疼了,就連一點(diǎn)感覺也沒有。”
然后,段清和問她:“醫(yī)生應(yīng)該把情況都告訴你了吧?他怎么說?”
宋青葵雙手捧著水杯,不自覺的收緊手指,臉上的笑容扯起時越發(fā)覺得唇角僵硬。
“醫(yī)生說……只要好好調(diào)養(yǎng),就有可能……”
“阿葵。”
段清和偏頭打斷宋青葵的話,臉上的笑容始終溫和。
“你說謊的時候,總是會忍不住抓著什么東西。從以前就這樣。”
說著他又抬手輕輕拍了拍,“說起來還是挺好笑的,本來是裝瘸子,現(xiàn)在倒是成了真瘸子了。這下好了,連演都不用演了。”
宋青葵的動作頓時僵住,終于,她像承受不住這沉重的氣氛似的將頭垂下,啞聲開口:“對不起。”
登時,段清和的笑容凍在臉上,他的眸中在頃刻間翻涌過許多情緒。
“阿葵,你為什么跟我道歉?”他問,“你現(xiàn)在是在替顧西冽跟我道歉嗎?”
宋青葵不答,只是固執(zhí)的重復(fù)著:“對不起。”
“阿葵,夠了!”段清和的手扶住宋青葵的肩,略帶了幾分強(qiáng)硬的打斷她。
他的手指一點(diǎn)一點(diǎn)捏緊了宋青葵的肩,但又小心的克制自己的力道。
“我不需要你道歉,更不需要你替顧西冽向我道歉!”
宋青葵垂眸不語。
段清和則繼續(xù)追問:“阿葵,就算你要道歉,那你告訴我,現(xiàn)在的你是在以什么身份跟我說這聲對不起?顧西冽的妻子嗎?”
他說著,唇角牽扯出一個略帶諷刺的薄笑。
“就算你愿意說這三個字,恐怕顧西冽也不愿意讓你來代表他對我低頭!”
宋青葵的臉龐如紙白,又如紙薄,仿佛再重一點(diǎn),那言語就會如刀,將她輕而易舉的割裂。
她的唇角繃緊,終究是顫抖著沒能開口說一個字。
“阿葵。”段清和緩了嗓音叫她。“我很高興你今天護(hù)著我,我本來給你買了小蛋糕,可惜不小心掉到地上了,下次我再給你買好嗎?”
病房里一度陷入沉默中。
這沉默如海上的月亮,一點(diǎn)的一點(diǎn)的晃蕩,這聲音又如此的溫柔,溫柔的幾乎要讓人繳械投降。
半晌,宋青葵抬起手,將段清和搭在她肩上的手撥開,隨即站起身撫平壓出褶皺的衣擺。
段清和眼中溫柔的笑意凝滯一瞬,“你要走了?”
“嗯。”
“去哪兒?”
“回家。”宋青葵看著段清和的眼睛,這樣回答。
“家?你說的是顧家?”段清和的聲音沉了幾分,隱隱克制不住的尖銳。
宋青葵平靜的點(diǎn)頭:“是。”
段清和突然笑了,“阿葵,你護(hù)著我,把我從顧西冽那里帶出來。現(xiàn)在你要回去,你還回得去嗎?”
他見宋青葵不說話,循循善誘道,“阿葵,你就待在這里,跟我一起不好嗎?”
可宋青葵目光沉靜的看了他片刻,卻依然搖搖頭,拒絕了他一語雙關(guān)的詢問。
“我知道顧西冽現(xiàn)在很生氣,正因?yàn)槿绱耍也乓厝ァ!?
她沒有多余的解釋,拎起外套對段清和輕緩著道別,“你好好休息,過些日子我再來看你。”
“阿葵!”
病房里傳出段清和叫她的聲音,可是宋青葵卻沒有再回頭。
不管如何,她都要回去的。
盡管月光殘酷,海浪喧天。
可是顧西冽在與她錯身而過的一瞬間,眼眶卻是紅的。
她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