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西冽車子剛到公司,就有電話進來——
“顧爺。”
“說!
“您要查的事情已經查到了。宋小姐在之前的幾天確實一直和段家有所接觸!睂Ψ秸Z速很快,“和您懷疑的一樣!
“我懷疑?”顧西冽聲線壓低,“我懷疑什么了?”
對方頓了幾秒,立刻道歉:“抱歉顧爺,我——”
不待他說完,顧西冽就直接掛斷了電話,開門下車。
“通知下去,把下午的會議改到上午,不能拿出滿意的方案今天誰也不準下班。”
顧西冽向一早等在外面的助手冷聲吩咐后,便朝電梯走去。
“好的,顧爺!
上午十點二十分,會議暫停。
顧西冽接到了宋青葵打來的電話。
“時間到了!彼吻嗫戳搜蹠r間,問他:“你在哪兒?”
顧西冽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一手抄在口袋里,一手拿著手機。
他的脊背繃的筆直,眼眸望著窗外,忽而泛了冷,聲音淺淡無比,聽不出情緒,“公司有會,我走不開,你先去吧。”
沉默良久,宋青葵到底放緩了切斷通話的動作,她遲疑著問了句:“你會來嗎?”
顧西冽的視線落在窗外的馬路上。
從高空望下去,就連路上飛馳的車子也都渺小如火柴盒。
“不一定!彼f,“再說吧!
“知道了!
聽到這樣的回答,宋青葵沒再猶豫和等待,她直接掛斷了電話。
半晌,看著手機露出個嗤笑,抓起鑰匙下樓。
寒華寺在郊外的靈山上,驅車前往就需要將近一個小時。
宋青葵原計劃是吃過早餐就出發,畢竟登山還需要消耗一定的時間。
但因顧西冽的一句話就打破了她所有的安排,而最終,她又被放了鴿子。
等宋青葵趕到靈山腳下時,時鐘已經過了十一點。
她抬頭看看高聳入云的山頂,靜下心來虔誠登山。
對于祈福這件事,宋青葵素來虔誠。
從以前開始,但凡來寒華寺祈福,她從不肯抄近路,也不愿少走一步,好像唯恐偷懶后心不誠懇,被佛祖怪罪似的。
曾經,顧西冽還因這事兒笑話過她,卻無論如何都沒能讓宋青葵改變過初衷。
兩個小時后,宋青葵在寺門外站定。
她擦了擦額角的細密汗珠,輕舒了口氣,回頭間,就看到熟悉到攤位。
每年都能見到的老婦人守在攤位旁,見到宋青葵上前,就雙手托了一捧艷的人眼暈的紅綢給她。
親切的招呼著:“小姑娘,祈愿帶要不要的?很靈的,可以保佑你平安和順,愛情美滿的。”
此時,宋青葵唇角的弧度稍起,笑容才有了一些真實感。
她垂下眼,視線落在艷紅如火的祈愿帶上,微微點頭。
“要的!
山上風大,刮過樹梢的時候,帶著嗚咽的聲響,既冷峭又孤寂。
宋青葵卻也不著急將祈愿帶掛上,她在等,等天光至暗,等寺燈長燃。
月升日落,寺中燈火次第燃起的時候,宋青葵拿出手機猶豫的在上面點了幾下,仍舊還是沒能撥出界面上顧西冽的號碼。
晚上八點整,寒華寺內開始撞吉鐘。
整整一百零八次。
在第一聲撞響時,宋青葵站在院中的那棵古樹下,手捧著祈愿帶雙手合十。
她虔誠的站在那兒,身后寒華寺大殿中影影綽綽亮起的燈光。
側殿院門前,顧西冽定定的站在那里,平靜遙望古樹下虔誠許愿的宋青葵。
他摸了根煙出來,捏在手上卻沒有點燃。
宋青葵許完愿,踮起腳尖把祈愿帶掛在樹梢上,打了個漂亮的扣結。
這是她能懸掛到的最高的位置了。
宋青葵抬頭凝視那條紅色祈愿帶很久,才收回視線。
吉鐘仍然在長鳴,宋青葵捏著手機圍繞古樹轉了幾圈,似乎是在猶豫。
而顧西冽則始終站在原地看著,沒有上前,也沒有離開。
終于,鐘聲停止。
仿佛終于下定決心一樣,宋青葵撥通了顧西冽的電話。
手機發出沉悶的震動,顧西冽盯著古樹下徘徊的宋青葵,轉身隱在側園的石墻陰影里,按下了接聽鍵。
“喂!彼哪抗庖恢倍ㄔ谒吻嗫纳砩希瑝旱吐暰。
“撞鐘了,吉時到了!彼吻嗫p聲問他:“寒華寺的祈愿要開始了,你還來嗎?”
她的語氣帶了幾分隨意,仿佛根本不在意顧西冽的回答,只是例行公事般的詢問。
“不知道!鳖櫸髻廊皇悄@鈨煽傻幕卮稹
他的手捻著香煙,眼神稍暗,“我說不準幾點結束!
他的聲音是冷漠的,他的眼神卻不盡如此,像盛了火,但這火只燃了一瞬就湮滅了下去。
然后,顧西冽便看見古樹下宋青葵來回踱步的動作停下,緊接著,他就聽見她淺淡的應聲:“嗯,我知道了!
沒有說再見,宋青葵直接掛斷了電話。
顧西冽低頭瞄了眼手機,收了起來,身形未動,依舊站在陰影處。
寒冬的夜晚格外的涼,又是在山頂上,風一刮就像是帶了陣冰棱,刮得人渾身透骨的痛。
宋青葵本就畏冷,每當冷風一起,她便會忍不住裹緊身上的外套,甚至還會跺跺腳。
但即便如此,她也沒有任何要走的跡象。
她不走,顧西冽也不動。
以月光落下處為交割,寺燈灼灼,陰影內外,不過兩個困擾的靈魂。
“阿彌陀佛!
就在顧西冽望著宋青葵出神時,他的身后突然傳來一聲佛號。
顧西冽轉過身,看到寒華寺方丈沖他微微頷首。
“方丈師父,許久不見!
“一年而已,不算長!狈秸娠@然是認出了顧西冽,他道了聲佛號繼續問道:“施主今年不去系帶祈福嗎?”
顧西冽回頭看看宋青葵的方向,淡聲應著,“今年不用了!
“阿彌陀佛,施主何苦如此?”方丈雖然年邁,但一雙眼睛卻沒有一點渾濁,清澈的仿若能看破世間萬物似的。
顧西冽聞言嗤笑:“佛家不是常言,由心而生,由心而起,唯心而已么?我遵從本心,方丈怎么會如此發問?”
誰知聽了他的話,方丈竟搖了搖頭。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失主如果真因本心而起,就不該在此!
顧西冽聽到這話時,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站在樹下呵氣暖手的宋青葵。
夜晚深沉,她獨自一人,更顯得形單影只。
“方丈,你們常言人因緣起,那你能否告知,緣分究竟是什么?”
顧西冽回頭時,眼神愈見發冷,好像有什么東西在他眸底化開,教人看不真切。
“一切有為法,盡是因緣和合,緣起時起,緣盡還無,不外如是!
“緣起緣盡?”
顧西冽嘴唇輕碰,呢喃著這句話。
霎時,他的唇角輕扯,勾起個充滿諷刺味道的尖銳笑容。
“方丈,您知道么,我這人不信天地,不信鬼神!
他嗤笑道:“就更不信什么緣分了,我要的東西,從來都是要抓在自己手里的!
“阿彌陀佛!狈秸稍俚酪宦暦鹛,嘆息著:“施主,一切諸法皆如幻,本性自空哪用除。若識心性非形相,湛然不動自真如!
他搖搖頭,望著顧西冽的眸光盡是看透一切的澄澈。
“您所做所想,都要經因嘗果。施主,還請好自為之。”
經因嘗果。
這四個用的輕巧,也恰好敲在了顧西冽的心上。
不遠處,宋青葵在寒風中打了個噴嚏,往樹下的方向縮了縮身體。
顧西冽的眸子微顫,腳步卻仍然沒有挪動半分。
“你們佛家都講因果循環,因果報應。方丈,這世間真的有阿鼻地獄么?”
方丈淺道:“施主不信因果,不信輪回,何必在乎地獄無間。這世上萬物皆有靈,有因,自然有果。施主不信,卻也不能抹殺一切。施主,不如聽老衲一句奉勸!
顧西冽稍稍頷首:“您說!
“施主能有不信之心,卻不能抱有無畏之心。萬物有靈,您所做的一切都將承載于世。人死燈滅,但終究還是會一筆清算,等那時再悔也為時已晚。施主不如多結善緣,才能食得善果。阿彌陀佛。”
方丈的話落時,顧西冽的手機震動起來。
他望了方丈一眼,仍然是接通了電話。
“顧爺!彪娫捘穷^的人恭敬的叫了聲:“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
當即,顧西冽周身的氣勢突變,連帶著微微繃起的唇角,都有種不怒自威的寒意。
“知道了!
簡單應了聲,顧西冽直接將電話掛斷。
電話掛斷后,他半晌沒有說話,只是目光依舊緊攥著古樹下那抹人影。
不遠處,宋青葵低頭看了眼手機屏幕,亮起的屏幕燈光映著她的臉色越發白了,就在宋青葵低頭呵氣,搓動自己快要凍僵的手指時,主殿中有個年輕的小師父快步走了過來。
“阿彌陀佛,女施主!毙煾赋吻嗫险频懒寺暦鹛枺疤鞖夂,女施主不嫌棄的話,就請跟我進大殿吃一碗臘八粥吧!
宋青葵略顯詫異的表情在臉上頓了幾秒,然后她頷首朝小師父道了聲謝,就跟著他一起進了主殿。
只是,在離開之前,宋青葵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寺門的方向。
那里始終沒有出現她想見到的身影。
顧西冽在宋青葵離開古樹之后,終于將捻在手指間的煙送到唇邊。
“方丈,您剛剛說人死燈滅!
顧西冽叼著煙,摸出打火機‘咔噠’一聲點燃。
幽幽的火光照著他的臉,漠然中帶了些冰冷與嘲諷。
“世人皆怕,怕的不過是不得善終,死后上不了天,反而墜入地獄罷了。”
煙草辛辣的氣息在肺里游走,最終帶出濁氣,消失在寒冷的空氣里。
“他們怕的也不是入地獄這件事,他們是怕死后還要受苦。怕極了閻王和他們算生前的筆筆孽債!
他瞇著眼睛,“世人敬天地,懼鬼神?伤麄兣,我卻不怕!
顧西冽夾著煙,猩紅的火光在黑夜中微弱的閃動。
他問方丈:“您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阿彌陀佛!狈秸蓻]做回答,他只是輕輕合掌,道了句佛號。
顧西冽輕笑一聲,他熄滅了煙蒂,出聲問方丈。
“那您是否知道,人人都稱我為什么?顧閻王!”
他眉目凌厲,在這一瞬間帶著嗜血的煞氣,“我本就是閻王,又何懼阿鼻地獄!
他說完便不再等方丈說話,轉身就走,甚至頗為瀟灑的揚起手揮了揮,之后就離開寒華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而方丈則望著他離開的背影,輕輕合掌,嘆息道:“唉,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