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跳墻燉煮得差不多了,宋青葵將它倒在了保溫桶里,保溫桶是天藍色的,上面有小海豚一樣的花紋,顯得很小清新。
她抱著兩個保溫桶從廚房里走出來,遇到了吳媽。
吳媽左右看了一眼,這才小心翼翼的湊近她,輕聲道:“青葵,你過兩天出去找個地兒住吧,我剛聽他們說,顧老太爺過兩天要過來,到時候你……”
吳媽欲言又止。
顧老太爺是從部隊上退下來的,年輕便是個火爆脾氣,臨到老了脾氣非但沒收斂,反而越發(fā)古怪。
顧西冽是他從小帶在身邊的,到了十歲,才從本家放出去回到自己父母身邊,通俗點來說,顧西冽算是他一手培養(yǎng)出來的繼承人。
因此,他對顧西冽的疼愛遠比其他兒孫要多得多。
顧西冽是他的驕傲,是他的臉面,這也就造就了在顧西冽的事情上,他眼里揉不得一點沙子。
對于宋青葵的存在,顧老太爺起初是不太在意的,直到顧西冽那一年被人綁架差點身死命隕,宋青葵才是真正走進了顧老太爺?shù)囊暰。
宋青葵的底子被掀了個一干二凈,若不是顧安力保求情,顧老太爺是堅決要把這個來路不明的孤女給趕出顧家的。
雖然沒有趕人成功,但是在其他地方還是能磋磨到人的。
顧老太爺讓人扣下了宋青葵的碩士保送名額,讓宋青葵甚至連學(xué)士學(xué)位都沒拿到,大學(xué)四年的辛苦都被付之一炬。
甚至——
宋青葵的手傷也刻意讓醫(yī)生拖著不允許治療,拖拖拉拉兩年,才堪堪將手治好,但也僅限于治好了。
顧老太爺?shù)脑捠沁@樣的——
“我們顧家不需要太聰明太有才華的女人,你就安安心心呆在顧家,顧家可以養(yǎng)一個閑人,但是絕對不會養(yǎng)一個心思太多的閑人。”
那一年圣誕節(jié),所有人都坐在餐桌前分食著圣誕甜品。
只有宋青葵是站著的,站在圣誕樹旁,在角落里,不得上桌,靜默聽訓(xùn)。
那一年,是顧西冽離開顧家的第二年,宋青葵二十歲。
距離現(xiàn)在也不過四年。
那一年顧家的圣誕甜食是加入了奶油、香草、肉桂的布丁,布丁里還藏著杏仁。
圣誕大餐后,一家人茶余飯后的余興節(jié)目就是找杏仁,誰能在布丁里吃到杏仁,便是那一天的幸運兒,能獲得全家人的祝福還有特別的禮物。
那一次吃到杏仁的是顧雪芽,特別的禮物便是顧老太爺收藏的一副名畫——
裴大師的《牧牛圖》。
顧雪芽當(dāng)時卻很不高興,嘟囔著抱怨?fàn)敔斒莻老古董,這畫有什么好的,還不如送她一輛車什么的。
顧老太爺當(dāng)即把龍頭拐杖往地上一敲,“你懂什么,給你是你的造化,有的人想要這樣的造化都沒有。”
站在角落里的宋青葵將這句話聽了個一清二楚,脊背挺得筆直,眼眸盯著圣誕樹上掛著的姜餅小人,直泛酸。
餐畢后,顧老太爺回去了。
汪詩曼帶著顧雪芽出門去玩樂,菲傭們做完事也都各自回家,偌大的顧宅,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宋青葵伸手關(guān)掉了圣誕樹上的彩燈,這才緩緩走回到自己的房間,站得久了,腿有些麻,因此她走得很慢。
她的房間在后院,要穿過中庭的小路才能到達,在小路拐角處,她看到了顧安。
冷風(fēng)如刀,刮得院子里的常青樹嘩啦啦作響,她裹著自己身上的羽絨服,抖著唇叫了一聲,“顧叔叔?”
顧安抬手招她,“愣在那干什么,快過來,這么冷的天,別傻站著吹風(fēng)啊,凍病了就難受了。”
宋青葵亦步亦趨的跟著顧安走進了后院的大廳里。
相較于前院的熱鬧,后院的大廳可說是冷清無比。
桌上還放著一杯涼透的開水,角落里只象征著放了一棵圣誕樹,沒有掛禮物和彩燈,就是一株普普通通的不像圣誕樹的圣誕樹。
顧安讓宋青葵坐下,然后笑著道:“你閉上眼,雙手伸出來,叔叔給你一個東西。”
宋青葵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閉上雙眼,將雙手伸了出來。
下一瞬,她感受到了雙手一沉,上面被放了一個東西。
“睜開眼睛看看吧。”顧安語調(diào)很溫和。
宋青葵睜開了眼,眼眸在看到手上東西的一瞬間,頓住了。
是布丁,是加入了奶油、香草和肉桂的布丁。
香甜撲鼻而來,湮沒了她。
“快吃吧。”顧安引著她坐到了桌前,遞給她一個銀質(zhì)的小勺子。
宋青葵心里情緒翻涌,鼻子有些酸,手有些抖,差點連勺子都拿不穩(wěn),舀了幾次才舀起來第一口。
她吃得很慢,直到第三口的時候,忽然舀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
宋青葵眸光一頓,愣愣的將那東西舀了出來——
一顆杏仁。
一顆完整的杏仁。
她的眼眸驟然像是星河被攪翻了,璀璨無比,星光熠熠。
顧安坐在她對面,見她舀出了杏仁,便輕輕鼓掌,“呀,看來我們家阿葵是最幸運的人呀,杏仁都沒咬碎,是完整的呢。”
他看著宋青葵發(fā)愣的樣子,不禁催促道:“快吃啊,吃下去幸運才會生效呢。”
顧安已經(jīng)是近五十的人了,做出這幅哄小孩的模樣,特別和藹,又像是個調(diào)皮的老頑童。
宋青葵一時間哭笑不得,可是心里卻又脹又滿,只慢慢的將那顆杏仁吃了下去。
杏仁吃完后,顧安從腳下忽然拿出了一個大盒子。
“既然你吃到了杏仁,那作為幸運兒的獎勵,你將要得到一份特殊的圣誕禮物。”
他將禮物盒獻寶似的推到了宋青葵的面前,“喏,快打開吧。”
宋青葵沉默著將禮物盒打開,禮物盒里躺著一幅畫。
一副裴大師的畫,畫名為——
《燃燒的向日葵》。
這是她最喜歡的一幅畫,曾經(jīng)臨摹過無數(shù)遍的畫,做夢都能想到線條走向的畫。
“顧叔叔……”
宋青葵抬眼看向面前的顧安,眼眶微紅,有種支離破碎的哽咽。
顧安只是笑,眼角被笑意帶起了一些皺紋,“不是一直很喜歡這個嗎?現(xiàn)在它是你的了。”
宋青葵的手指細細摩挲著那幅畫,手指在玻璃鏡面上留下了紋路,她都要再次擦掉,珍重得不能再珍重了。
“喜歡,很喜歡,謝謝您。”
宋青葵抬起手背遮住自己的眼眸,遮掩住幾欲落下的淚水,也遮掩住那些無數(shù)被掩埋的委屈和傷心。
太難過了。
難過的——
真的抑制不住的想要落淚。
可是又太高興了,高興的不想讓人看到自己的落淚。
真的是……太丟臉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