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終于停了。
這是唐言蹊拉開窗簾后的第一個想法。
這幾天淅淅瀝瀝的小雨下個不停,整個天空被陰霾籠罩著,讓她的心情也跟著好不到哪里去。
遠遠望去,樓下的花園里似有兩道身影,是一男一女緩步而行,正說著什么。
女人滿臉微笑,男人面無表情,卻聽得很專注,時不時點點頭作為回應。雖然不甚熱情,但總歸不算太失禮節(jié)。
唐言蹊只看了一眼,就又“唰”地一聲把窗簾拉上了。
肖恩進屋時剛好看到這一幕,咳嗽了一聲,多嘴道:“天氣這么好,您怎么把窗簾拉上了?”
女人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陰森森的讓人不寒而栗,“天氣好嗎?那為什么我心情還是很差勁?”
“您是因為天氣心情差勁么!毙ざ麟S口嘀咕了一句。
“你說什么?”女人眉眼一豎。
肖恩慌忙低頭,“沒事!
唐言蹊冷漠地盯著他的臉,拉開座椅在書桌前坐下,怏怏道:“有話說有屁放,沒事就出去。”
肖恩最近發(fā)現(xiàn)她的脾氣越來越急躁了,反觀對面屋里那位本來最該把他家大小姐放在心尖上的人,卻一臉作壁上觀的云淡風輕樣,一點都不著急,偶爾看到大小姐發(fā)脾氣的時候還會勾唇笑笑。
“圣座問您什么時候回!毙ざ鞯吐暤馈
唐言蹊雙腳搭在寫字臺上,坐姿十分不雅,單手捏著眉心,隨口道:“過幾天,等雨停了!
這話她每天說每天說,好像已經變成了標準答案,不假思索就能脫口而出。
肖恩很無奈地提醒,“大小姐,雨已經停了!
雨已經停了,她還在等什么呢。
“……”
唐言蹊心里好似被戳了一針,睜著一雙漂亮如褐色寶石般的眼瞳靜靜望著對面墻上的鐘表,時間過得這么快,雨竟然已經停了。
“叫陸仰止來見我。”良久,她說了這么一句。
肖恩怔了怔,“是,大小姐!
“等等!迸擞殖雎。
“您還有什么吩咐?”
“等等吧!碧蒲怎璺畔码p腿,從座椅上起身,理了理衣襟,手指緊緊攥著衣角,“還是我去找他吧。”
……
花園里,喬伊剛剛給陸仰止講完小時候的故事,正兀自笑得開心。
男人望著花園里那些被雨水涿得七零八落的矢車菊,五顏六色倒映在他漆黑的瞳孔里,什么都沒有留下。
雨停了。
陸仰止伸出手,眼底刻著空空如也的掌心,每一道紋路都如同他眼底的裂縫,“想不到你小時候過得也不好!
也?喬伊皺了下眉,還有誰過得不好嗎?
不過這話她沒問出來,只是驚訝于男人終于肯搭腔,喜上眉梢,連語氣都歡快了許多,“其實還好,沒你想得那么糟糕,只是朋友少而已。而且我身邊的孩子,大多都家世出眾,從小就受著萬千寵愛,做起惡事來大多也會被寬容,所以我才會顯得比較慘!
“是嗎?”陸仰止眸光一深,“那你被他們關在花園里的時候,在想什么?”
提起這事,喬伊臉色僵了僵,緩了好一會兒才笑道:“在想,管家怎么還沒來救我!
“怕嗎?”
“……”喬伊心臟漏了一拍,看到男人眼里漆黑如澤的顏色,更是一陣受寵若驚,“怕!
陸仰止頷首,又移開了目光,望著遠處極目可見的天光水色,表情深沉,難以捉摸。
喬伊繼續(xù)道:“從來沒有人問過我……怕不怕!彼钗豢跉,把心里那些亂麻般的思緒一點點扯出來,“你是第一個。說實話,那時候我知道管家遲早會來救我,可我還是哭個沒完!彼嘈α讼拢拔蚁霙]有哪個女孩子能受得了這種苦!
那時候知道管家遲早會來救我,可我還是哭個沒完。
陸仰止微微握緊了拳,聲音比方才暗啞了好幾分,“倘若你被關在空無一人的倉庫里,倘若你的眼睛在黑夜里看不見東西,倘若那時候還有人試圖強。暴你,倘若根本沒人能救你呢?”
喬伊被他一連四個“倘若”驚呆,而他話里所指的事情又一件比一件出格。
她匪夷所思地看向陸仰止緊繃的側臉,好半天才道:“怎么會有這種事情嘛!
男人喉結一動,闔上眼簾仿佛在笑,語氣里的陰沉寒冷之意卻濃得快要溢出來,“我也想知道,怎么會有這種事情!
“這是,你的故事嗎?”喬伊忽然湊近他,大膽伸出手,朝著男人的腰伸了過去,“陸仰止,我雖然不知道你經歷過什么,但是——”
喬伊的話沒說完。
因為男人把她震開了。
她一抬頭就看到甬道盡頭一抹艷色。
凋零的百花好似就是為了襯托這一抹艷色,她在甬道盡頭肆意綻放,明眸皓齒,風姿萬千。
那種美麗就像是接連幾日陰云密布后突然放晴的天空,哪怕她白皙嬌艷的臉上什么表情都沒有,從眼神到嘴角的弧度都冷得恨不得往下掉冰渣。
陸仰止也緊緊盯著那抹影子,目光逐漸轉深,喬伊甚至看到他腳下不自覺地往那處湊近了一小步,卻不知為了什么理由而生生剎住。
宋井跟在唐言蹊身后匆匆跑來,看到這一幕簡直絕望地想把眼睛捂上。
剛才他沒攔住唐小姐,見她一路疾步往花園去的時候就覺得事情要糟。
花園里是誰?
陸總和潘西小姐。
人家花前月下聊得正歡……
唐小姐這一來,少不了就……
他正想著要不要解釋一波,就聽男人冷冷淡淡地開了腔,“找我有事?”
唐言蹊眼尾一緊,不動聲色地把心緒壓在心底,看了眼喬伊,又看了眼陸仰止無動于衷的臉,“雨停了,你答應我的事情,是不是該兌現(xiàn)了?”
“我是答應過你!蹦腥藛问殖,站在甬道的另一個盡頭,二人之間隔著水霧氤氳的空氣和被雨水洗濯得發(fā)亮的青石板,身影倒映在上面,說不出的般配,“但我沒說過我準備什么時候去做這件事,我現(xiàn)在很忙,沒空!
唐言蹊簡直被他兩句話堵得無話可說。
她冷笑,“你就有時間在這里和潘西小姐散步?”
誰料陸仰止眉梢一挑,“怎樣?”
唐言蹊覺得自己應該掉頭就走。
可是她忍了又忍,直到胸腔那股銳氣快要把她自己的心臟穿透,她才上前一步,“陸仰止!彼八拿,“你們之間的事情我不想干預,你喜歡誰和誰散步是你的事,但是河道一天不拓寬不加固,傷的都是兩岸的居民,算我拜托你,兒女情長的事情能不能往后放一放?”
她這說辭,何止委曲求全。
男人聞聲,目光變得更加幽深,連晌午明媚的陽光都壓不進分毫,“我答應的事一定會做到,不過,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我不著急,因為他們是你的責任,不是我的。”
“噗呲”一聲,唐言蹊好像聽到哪里裂了個口子,
她有些難以置信地瞧著男人眼里鋪天蓋地的冷漠,“陸仰止……”
“伯爵小姐,如果我沒聽錯,你是在催仰止去見我外公?”喬伊的聲音插進來,眼神諷刺得不加掩飾,“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要求他做什么事?”
“倘若他真的動動手指頭就能解決,那為什么這兒多年你爸媽都還任這道爛瘡橫在這里?”喬伊往前邁了一步,一步剛好踏在二人的影子中間,隔開了他們,“伯爵小姐,有人愿意為你赴湯蹈火,那是因為他對你用了心。但是你也不能拿捏著這份心,就把人往火坑里推,是不是?”
唐言蹊一怔。
她完全沒想到一層。
她只知陸仰止在她心里從來都是無所不能的。
而從始至終,他對她有求必應的態(tài)度也似乎在某種程度上說明了那些事情都是他力所能及的。
——不然,有人會為了她去做能力范圍之外的事情,有人會為了她拿命冒險嗎?
怎么好像連喬伊都比她會體貼人呢。
唐言蹊頓時有幾分無地自容,她不清楚這種混亂的心情從何而來,早晨明明吃了藥,是按平時的劑量吃的,可是為什么……
宋井就站在唐言蹊身后不遠處,接觸到甬道另一側男人的目光,立馬很會來事地上前扶住了女人有些發(fā)抖的身影,“唐小姐,您是不是不舒服?要不然我們回去休息一下?”
唐言蹊被他扶著胳膊,“不用!彼皇穷^疼得太突如其來,有些奇怪。
喬伊側目看了看陸仰止。
男人的半張臉都隱在黑暗中,能看得到的另外半邊,冷得好似千年不化的寒冰。
甚至半點要上前扶她的動作都沒。
她也眼神一暗,低咳道:“仰止,我餓了,我們回去吧,外面風還是有點大,站久了可能會頭疼!
陸仰止這才收回目光,“嗯”了一聲,隨她往屋里走。
唐言蹊就被宋井攙著,站在甬道盡頭望著那一男一女一高一矮的身影,無比般配地湊在一起。
心里很麻木。
直到宋井驚訝地問出口:“唐小姐,您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