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罷舞罷,霍清和阿湘二人退出人群,想找個酒肆茶鋪歇歇腳,這一夜還要走不少路。
剛擠出圍著的人群,霍清正用手輕撫有些松了的頭發,便有一人擋在面前。
霍清正低頭走,便感覺阿湘使勁拽她袖子。她抬頭一看,面前的人不正是高承禹么。
霍清內心叫苦,開口說:“高都尉,好巧啊。”
高承禹哼了一聲,問:“巧?”
霍清沒忍住問:“你不是去了平康坊嗎?”
阿湘忍笑,她感覺到霍清不愿意去平康坊與高承禹再會面,但什么原因她確實不知。
高承禹答言:“去過了,聽說這里更好。”
霍清笑著說:“都尉想必也是來踏歌觀燈的吧,我們已經賞完燈,要換個地方了,先告辭。”
高承禹眉頭一皺,擋著她問:“你為何躲我?”
霍清看著高承禹的神色,心頭一驚答:“沒,沒有,我躲你作什么?”
高承禹看著她說:“我也想知道。”
霍清腦袋飛速轉:“也沒什么,不過是怕你討要禮物。”
高承禹知道這是假話,也不再戳穿她,看著踏歌人群說:“興慶宮這邊安靜了許多年,今日也太熱鬧了些。”
誰說不是呢,若說興慶宮最熱鬧莫過于玄宗時期,那時玄宗與楊妃長居于此,興慶宮夜宴從未停止。而后來,興慶宮便冷落了,先皇退位后便移至此處,現在獨留皇太后居住。
霍清知道他這句話的意思,淡淡地說:“皇太后興許在興慶宮也寂寞吧。”
高承禹看著好好的,怎么都傷感了起來,便轉了話題:“這附近有個酒肆還不錯,去歇歇腳。”
四個人轉了半天,好不容易轉到酒肆門前,早已沒有座位,高其只好買了幾壺乳酒和米酒帶走。
高承禹說道:“今日的月亮比昨日更好,我們不如找個地方喝酒賞月。”
霍清又看向月亮說:“這里燈光太鬧了,完全看不清月亮。”
高承禹說:“此處離樂游原不遠,步行半個時辰便可到,不如去樂游原登高賞月。”
阿湘笑了,接話說:“剛才娘子便說要去樂游原賞月。”
霍清原想拒絕,這下沒了拒絕的理由,暗暗地擰了阿湘一把。阿湘疼得擠了眼睛,還一個勁兒地笑。兩人這一來二去的神情都被高承禹看了去,他默默嘆了口氣,還說這不是在躲他。
高承禹是先去了平康坊,瓊樓附近便看到了霍泉,一問間才知道霍清改了目標,在興慶宮外,便決定來這里找她。興慶宮外人雖多,但若是真心想找人,也不是難事,霍清剛與阿湘將昨日那面具頂在頭頂,笑容滿面地隨眾人一起踏歌。
樂游原也添置了燈光,但由于它較為孤立,這點點燈火便都隱沒在黑暗之中。站在觀景臺,月亮掛在東南向,圓如玉盤,籠著一層古銅色的淡淡的光。
高承禹和霍清坐在高臺西邊的臺階上,一人握一壺小酒,阿湘和高承禹坐在他們身后幾步外的空地上。
待在這里,不由得便會心情開闊。高承禹喝了一口酒,指向北邊,說到:“看那里點點燈火,便是今夜長安城最熱鬧的地方。”
霍清點頭,說:“再像這幾日般又需等一年了。”可不是嗎,過了今天后,便又恢復宵禁,哪有這般歡樂自由的時光。
高承禹慢慢說:“自從入了金吾衛,上元節還沒有認真玩過,今年上元節最輕松。”
霍清問:“很多年沒有這么玩了嗎?”
高承禹點頭:“七八年了吧,我能記得的上元節,那時緒之還在長安,還有安和。”說完喝了口酒。
霍清看了他一眼,也不知他想起什么,就那么看著遠方漆黑一片。霍清說:“還好他們現在都回長安了。”
高承禹沒說話,轉頭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這一笑似乎很是滿足,但又有些感慨。
霍清瞥見高承禹露出的短劍劍柄,說:“我看你一直帶著那把短劍。”
高承禹從靴筒中拿出短劍,噌地一下拔出劍鞘,月光下,劍露出寒冷的鋒芒。他說:“這是把不錯的劍,也用順手了。”
霍清想不明白,為何現在長公主回來了,他們卻像是普通朋友一般,可是那青梅竹馬的情誼,就算不能再續前緣,也不至于這么陌生吧。
霍清本覺得不該問,但聽他自己提到安和,便問:“為何回到長安,你和長公主比在潤州還生分呢?”
高承禹說:“長安人心復雜,何必再增添些麻煩。”
霍清說:“坊間都傳言你是因為長公主才這么多年未成婚。”
高承禹當然也聽到不少關于他自己的說法,若說是因為這原因,那真是高估他了。他搖了搖頭說:“怎么會,我對安和歉疚多一些。”
歉疚?難道是覺得他當時自己沒辦法幫安和,可是那種事情,誰又能有辦法。霍清突然想起來霍去病那句話,不由得問:“難道你是因為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高承禹看了她一眼,自嘲地笑了笑:“曾經這么想過。”
霍清此刻居然特別能理解他當時的心情,自己青梅竹馬的女孩被迫遠嫁,一眾男人們都沒有能力改變,定當自責。就算那時不是安和,換做其他公主、郡主,作為大唐的臣子,尤其是大唐的軍人,又如何能輕易釋懷。
突然覺得氣氛有些沉重。
高承禹長嘆道:“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霍清笑:“呵,你還想上凌煙閣不成?”
高承禹哈哈大笑,說:“若是有一日,我有機會領兵,定能平定藩鎮,阻擋外敵,如若真能如此,我大唐定能換得幾十載安寧,外邦也不敢覬覦。至于凌煙閣,那是萬萬不敢想的。”
霍清舉起酒壺,念到:“上馬帶吳鉤,翩翩度隴頭。小來思報國,不是愛封侯。萬里鄉為夢,三邊月作愁。早須清黠虜,無事莫經秋。”
高承禹看了她一眼,繼續喝酒,問:“早須清黠虜,無事莫經秋。你這是給我說的?”。
霍清又問:“不是不是,但愿沒有那么多戰爭。不過若是有機會,祝你早日實現理想。怪不得那么不愿在長安待著,寧為百夫長,不做一書生。可是這意思?”說罷自己咯咯笑起來。
高承禹跟著她一起笑,舉起酒壺相擊。
霍清懂得高承禹所想,經歷那么久的動蕩與亂世,男兒有這樣的抱負在正常不過,更何況他本就是將門之后。只是這些話從前說出來,都覺得無望,而眼下卻不同了。皇帝李純顯露出的理想與魄力,給了他們希望,安邦定國不再是遙遠的夢想,而是他們這些文臣武將們能夠窺得見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