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與霍清穿著騎射服來到校場,遠遠就看到王諤、沈思、高承禹與張子良在商量著什么。
沈思和高承禹今日都著了甲,沈思平日的儒雅添了些風霜,像一名儒將,而高承禹多了些冷冽,與這身甲很是合適。
四人皆看到安和,立即迎上來互相行禮。
“陛下旨意,即刻押解李锜等回朝,明日高將軍帶一千兵馬返回長安,不知長公主打算何時啟程?”王諤問。
“我隨高將軍一同返回長安,潤州諸事就有勞王節帥費心了。”安和道。
王諤立即謙虛地說:“今日還有些細節請長公主一同商議。”
安和淡淡地說:“陛下說王節帥辦事有節有度,節帥做主便是。”要商量的定是押送李锜人等進京的事情,她雖然是按照皇帝的旨意配合平定鎮海,但同時她也曾是李锜的妻,此時還是避嫌的好。
王諤顯然對如何押送已有打算,囑咐高承禹押送人員事宜,沈思對沿途可能出現的情況進行一一分析部署。
回程,安和改乘馬車,馬車里的她,露出了疲憊的深情,閉目養神。這一月來一刻也未曾放松過。
霍清與她同乘一駕馬車,看到安和閉著眼,但眉頭微微蹙著,想必長公主此時心緒起伏。
安和只是想到了皇帝李純給她的密信,兄妹之誼,國家之任。她記得當年和親皇兄是反對的,可那時他只是廣陵王,她也只是郡主,他們都沒有權利說不。皇兄對她有憐有愧,許諾她今后的生活。今后是什么,不過是榮華富貴,或許再招個駙馬。
霍清正沉思間,便見安和突然睜開了眼睛。看著她問到:“此次回長安你有什么打算?”
霍清愣了一下,這個問題很突然,她還從未想過,不由得搖搖頭道:“沒什么打算,按照皇命,平定西川后便可返回長安。但聽聞沈先生要來江南,求了半天才同意帶我來看看。回長安后大約同以前一樣。”
“聽聞你與武家已有婚約?”
霍清趕忙搖頭:“沒有沒有,只是聽說提過,但我后來去了蜀中,便擱置了。”
安和點頭:“武元衡為人有度,想必教育子侄也頗有方式。”
霍清搖頭:“不曾見過武家的子侄,但此次回去,父親定不會再由著我了,有老師說情,父親雖不會因為私自來鎮海而苛責,但也少不了會說幾句。”
“你父親怕你移了性子,以后更不好約束了。”安和笑著說,“沈思如今雖未加封,但回去也是遲早的事,你此次也定有封賞,若是留任女官也未嘗不可。”
霍清一下子笑了出來:“那父親怕是要氣悶過去,他這幾年就盼著我能順利出嫁。眼看就快二十,他定是急的不得了。況且女官是萬萬不敢想的,我可沒有宋學士那般學識。”
安和點頭:“也未必需要人人都得有宋氏姐妹的學識。不過婚姻大事,急不得,一朝妥協,日后吃苦的可是自己。即便是晚些也不打緊。”說這句話時,安和嘴角掛著微微地笑,眼神里卻是無奈,這話似乎像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霍清也不言語,雖貴為公主,不能如意的事情也太多了。
馬車晃了晃停了下來,安和神情恢復如常:“走吧,你也收拾收拾,明日隨我一同啟程。”
長安一別便是一年多,從通化門進入長安城后,霍清便掀開簾子看著馬車外熟悉的街景,整齊的坊街,路上陸續的行人,女人們梳起近來流行的發髻,精心描出喜歡的眉。
安和也透過車窗細細地打量著,她這一別,也有五載了,但這一切并不陌生,遠處便是“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的大明宮。高墻闊院,金闕曉鐘,玉階仙仗。
高承禹和沈思比他們二人早三日入京,這兩日,李锜一家的判決應該要下來了。
正想著,便聽馬車停下,車外人行禮上前:“長公主殿下,陛下有旨,命臣等在此迎候殿下。”
霍清打開車簾,車外翟臨與高承禹下馬躬身而立。
“李锜的處置陛下可有定論?”安和問翟臨。
翟臨恭敬答到:“陛下已定了三日后斬首。”
“其他人呢?”安和問。
“相同處置。”翟臨答。
安和聲音沉沉地說:“知道了,走吧。”
霍清心里有些打鼓,她一路陪同長公主,這難道要陪她面圣。
正想著,便聽長公主開口:“清娘,我進宮后他們會送你回去,以后若是無事,可常來我府上。”
霍清心里一松,連忙答應。這一路和長公主相處許久,其實挺輕松,聊著一路見聞,聊長安這幾年的趣事。但她隱隱感到,安和到達長安后,皇家公主的氣息越來越強。
安和深呼了一口氣,閉上眼睛。許久,再睜開,眼前是巍峨的大明宮殿宇,是大唐最輝煌的所在。身后是厚厚的宮墻,是隔離于世的威嚴。李锜的結局也只能如此,但其他人,或許還有轉圜。
進入宮門,安和下車換乘步輦,穿過宮門和殿宇,提起裙踞,緩步踏上層層高臺,邁入麟德殿。李純背立在案前,聽到有響動,立即轉身,向前走了幾步:“妹妹,你終于回來了。”
安和聽到這聲呼喚,眼眶一熱,喚了聲“皇兄”,便行禮跪了下去。
李純上前將安和扶起,有些激動地說:“回來便好,以前朕無能為力,親眼看皇祖父將你遠嫁鎮海。如今,朕一步步努力,重振大唐盛世,再也不需有此憂慮。公主府都已收拾妥當,妹妹可安心。”
安和感念皇帝對她的情誼:“多謝皇兄,臣這么多年時刻不忘身上的責任。李锜罪不可恕,但其祖上淮安王有佐命之功,若是一概而論,恐讓老臣有微詞,也有損皇兄聲譽,鎮海舊部恐怕也惶惶不安。”
“安和說的不錯,這幾日朝中爭論不休,有臣進言,要毀其祖廟,朝中頗有附和之聲,只有盧坦向朕勸言,先朝誅房遺愛,罪不及房玄齡。若是累及祖上,朕豈不是連故去的人都難以容下。李锜伏法,是為了給各藩鎮看看朕平定藩鎮的決心和能力,如今徹底收服鎮海,才是最重要的。殺光李锜九族又有何用?藩鎮為亂,武力可伐,但人心如何得伐?罷了,留他兄弟的性命。”李純道。
安和點頭道:“陛下睿明,江南雖富庶,但連年盤剝,陛下能寬恕李锜兄弟,鎮海軍便都會安心臣服朝廷,如今只要嚴明軍紀,撫恤江南百姓,便可盡收民心。”
李純笑道:“安和此言甚合朕意,這些年雖委屈了你,但聽聞你在潤州諸事,讓朕從心內感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