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誠也沒料到皇帝尋他來原是這個原由，頓時覺得鬢角冒汗。隨軍乃是大事，若真有惑人心的言論傳出，必然要有個定論，但涉及軍心，更或者涉及軍策，司天臺究竟要派個怎樣的官員同行，他還是頭一次聽聞如此要求，本朝也沒有先例，許監(jiān)正一時也沒了主意。
許監(jiān)正猶豫再三說：“司天臺確無官員出征的先例。此人必得是略知軍事之人才能服眾，又不可官微太盛干涉軍中事宜，容臣細(xì)細(xì)思量。”許監(jiān)正這番考慮是實(shí)情，軍中那些沙場中浴血而生的人，怎會對普通一文官有何信任與好感。若是派一官職較高的，自然是說話有分量，但萬一有相左意見時，誤了要事。要懂得軍事還能審時度勢，官職還不能高，思前想后竟沒有可推舉的人。
李純看許誠猶豫不定，也不催他，只淡淡地說：“許卿不必有負(fù)擔(dān)，不過是安定人心，若是熟悉兵家事宜的為佳。”
翟臨在一邊站著，知天文通軍事，這要求的確有些高，但他心中早有一人，司天臺再沒有比沈思更合適的人選了。
突然一個人閃入許誠腦中，許誠開口說：“臣想到一人，只不過現(xiàn)今告假尚未返回長安。”
李純表面不動聲色，心里暗喜：“何人？”
“靈臺郎沈思。其父沈隨寧曾任兵部侍郎，而沈思對于兵法的熟稔程度臣也是親眼見過，況且高節(jié)帥對沈思也是熟悉，臣再想不出更合適的人來。”許誠慢慢搜刮著關(guān)于沈思的信息。
李純又轉(zhuǎn)問翟臨：“許監(jiān)正所言是否屬實(shí)？”
翟臨忙答言：“許監(jiān)正所言不虛，沈思與高將軍之子高承禹自幼熟識，高將軍也頗為賞識他。”
李純點(diǎn)了點(diǎn)頭：“朕想起來了，沈思的外祖父是何旬。若是得沈隨寧和何旬真?zhèn)鳎抡媸侨鐑晌粣矍渌浴兄厝危叫枞瞬拧Ｈ粑覜]記錯的話，沈思此刻在興元吧，正是召討劉辟畢竟之路。礙于時間緊迫，沈思不必回京，待大軍出師后，在就近行營等候會合。擬旨吧。至于異兆一事，還請許監(jiān)正一一澄清。”
許誠退下后，翟臨跪下行禮：“陛下，臣請旨。”
話還未說，便被李純攔住：“朕知道你想什么，你便留在長安替朕好好守衛(wèi)這大明宮。況且，只是討個劉辟，一個個便都迫不及待地求上戰(zhàn)場，這仗還怕沒得打么？”
翟臨剛才聽得高承禹和沈思同去平藩，一時激動起了念頭，此時想來也極為不妥，皇帝初登基，身邊正缺乏可信之人。便說：“是臣一時沖動，思慮不周，必當(dāng)盡心護(hù)衛(wèi)陛下安全。”
李純與翟臨雖是君臣，但十多年的交情，對他十分了解，只擺了擺手說：“你去告訴高崇文，對沈思放手一試。”
翟臨眼睛立即放光，問：“陛下，您剛才說的司天臺人選條件原來都是想好的。”
李純看了一眼他既驚訝又驚喜的表情，說：“我看過沈思寫的六方策論，正是說出了朕心中所想。對于各藩鎮(zhèn)的分析，若不是專心研究，不會這么詳盡。這幾天你也聽到了，朝中同意討伐藩鎮(zhèn)的大臣屈指可數(shù)，既然有如此人才，定然要多加利用。不過......”李純看了翟臨一眼又說：“朕知道沈家與父皇頗有淵源，不知是否愿助朕討平藩鎮(zhèn)叛亂。”
翟臨一聽這話，立即收斂了面容，鄭重道：“回陛下，臣敢擔(dān)保，沈思絕對忠心，是為純臣。此前他看不慣二王做法，多次拒絕王叔文示好，不得重用。”
李純看翟臨一臉鄭重，笑起來：“朕不疑他。沈思的才學(xué)人品朕年少時便已知曉，昔日我們也曾對弈，暢談局勢。朕欣賞他，想要用他，但一直沒找到契機(jī)，原想著尋機(jī)會將他調(diào)回兵部慢慢打算。這些不愿看見這場戰(zhàn)爭的人弄出來異兆這一出，正好給了朕一個用他的機(jī)會。”說完轉(zhuǎn)身看著一旁的山河圖，瞇起眼睛道：“也得讓他們都看看，這江山在朕手上到底有何不同。”李純的眼神透著不容忽視的堅毅、自信與野心。
翟臨被皇帝這最后一句話的姿態(tài)震懾住，他始終相信，現(xiàn)在坐在龍椅上的這位帝王或許就是能與太宗相比肩的圣明之君。
翟臨露出一個恍然的笑，原來讓司天監(jiān)推薦人選，這步棋皇帝也是早已想好的，沈思不同于那些迂腐的文臣，若是這次出征，必能施展才華，何況主帥是高崇文，還省去了磨合和建立互信這一環(huán)，當(dāng)真是一步好棋。
只是名義上讓沈思隨軍是定軍心，可這出征的路程上若沒有他，如何起得定軍心的作用，少不了又有人借題發(fā)揮。翟臨忍不住問：“陛下，沈思若不隨大軍一道出發(fā)，是否不妥？可否再從司天臺找一人同行？”
李純搖頭：“司天臺中再尋不出真懂得軍事的人，若是真真都認(rèn)了天數(shù)，這仗還怎么打，許監(jiān)正正是想到這層，才猶豫了那么久。你看看朝中有多少是主戰(zhàn)的人，若是為了做做樣子定人心，便讓沈思的手下隨行，也好受他差遣，不會生出其它波折。不過就是這一段路程，朕記得他不是有個徒弟么。”
翟臨立即覺得頭皮發(fā)麻，一句話生生怔住，一是覺得皇帝對于沈思的信息未免太過于清楚了，連收徒弟這事情他都曉得，可見多久前就在打沈思的主意。二是皇帝竟然對此事思量如此考究，連再多派一司天臺人會讓沈思掣肘都想到了，真是為他考量啊。但是說到這徒弟，實(shí)在是不適合。翟臨頓時作齜牙咧嘴狀，想了半天措辭。
李純看翟臨面色奇怪，不免問：“怎么？”
翟臨硬著頭皮回話：“是有一個徒弟，但不是司天臺的人。”
李純說：“哦？既然是個人才，為何不被所用？”
翟臨說：“這徒弟是個女子。”
“女子？”這下輪到李純驚詫了，這個他確實(shí)沒想到。李純站起身踱了幾步，說：“若是女子本也沒什么，只是從軍一事確有不便之處。”思來想去也沒什么更合適的人選，便說：“若是此時叫沈思回京，少說也得七八天方能趕回。我朝女子入朝為官并非沒有先例，任女史者也大有人在，何必拘泥于此，況且從前打仗也有女眷隨軍的情況。”
翟臨心下嘀咕：的確曾有女眷隨軍，軍中也會征召一些女人做后勤事務(wù)，也不見得不可。況且，宦官也領(lǐng)得兵，女子又有何不可。翟臨雖沒有明面上顯示出對宦官的任何偏見，但不得不說，他對于宦官掌握軍權(quán)一事也是不贊同的。
翟臨出了皇宮，一路都在思索著如何去霍家通知這事，若是不認(rèn)識到簡單了，直接傳圣上口諭。但因著沈思的關(guān)系，他對霍清也算是熟悉，若是她不愿呢，他要怎么說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