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散得差不多了,沈思和高承禹立在一旁等翟臨,翟臨慢慢吞吞地整理衣服馬鞍,不時地向于珩那瞟,顯然是拖著時間不走。
于珩臉憋得通紅擋在霍清面前,霍清淡淡瞥了一眼,尚未開口,霍泉忙站在兩人之間:“你這是做什么?”
于珩慚愧地說:“我想向清娘致歉。”
霍泉嗤笑了一聲:“清娘也是你叫的,你走吧,我姐姐不認得你。”
于珩被噎住,一時不知該怎么開始下頭的話,就聽霍清聲音淡淡地說:“你何曾得罪過我,也不必有歉疚。”
于珩結結巴巴地說:“前陣子才得知當日竟是弄錯了生辰八字,但后來之言并非我傳出,給娘子帶來諸多困擾卻著實因我而起。”
霍清唇邊露出一絲不屑的笑意,轉瞬即逝:“本就與你無關,即便不是你也會是別人。錯了又如何,難不成這世上只有康莊大道可以走?那還是預祝你得個夫憑妻貴共白頭的好判詞。”
這句話一出口,所有人都愣在當場,翟臨沒忍住笑出了聲,沈思瞪了他一眼,繼續聽他倆說話。
于珩的臉又白又紅,霍清似乎覺得她想說的說完了,提步就走,又想起來什么,竟然對著于珩施施然行了個禮:“說起來,我還該謝謝你,幫我擋了不少煩事。”說罷和霍泉一起在眾人的視線中上馬離去。
于珩看著那一抹月白色身影離去,似乎被剛才的話打擊過重,腳步漂浮地幾次才上得馬背,黯然離開。
“熱鬧看夠了,該走了吧,慢慢吞吞。”高承禹笑翟臨。
翟臨忍了好久終于說話:“要不是我拖著,如何看得見這場好戲。子睦,你怎么帶了于珩來?”
高承禹答:“路上遇到的,誰知道你又唱的哪出。”
翟臨賊笑著說:“原是隨意湊個人對陣,沒成想還看了出戲。緒之,你說的不錯,這小娘子著實不一般,我倒是好奇,日后誰能是她看上的人。”
沈思用馬鞭抽了翟臨的馬:“別惦記了,咱們也該走了。”
三人騎馬并排慢行,翟臨看著他笑:“忘說了,這霍小娘子同意幫忙是許了好處的。”
沈思聽著似乎覺得哪里不對,立即問:“什么好處?”
翟臨騎馬快走幾步,才說:“我答應她讓你給她授課。”
沈思勒住馬頭,忽想起前幾日霍清曾說話類似的話,他也沒在意。他問翟臨:“你答應了?”
翟臨說:“這有什么不答應的,你本來就是她老師。”說完快走幾步又回頭喊:“我快走一步,陪夫人賞燈去。”打馬一溜煙消失了。
高承禹拍了拍沈思肩膀:“走,我陪你賞燈。”
沈思笑道:“我不用陪,上元佳節,你莫錯過了今日好時候。”
高承禹輕笑一聲,說:“我也是無事,走吧。”
沈思聞言也不再答話,高承禹的心結估計也是難解。
今晚的西市格外熱鬧,圍著最多人的不是胡姬舞蹈必是街頭雜耍,最吸引人目光的是一棵棵被妝點過的樹,每個樹枝上掛滿了拳頭大的小燈籠,底部掛著燈謎。燭火顫悠悠,如同夜空的星子般忽明忽暗。
千樹萬樹梨花開,沈思突然想到這句,此情此景,不像梨花,倒像是海棠綴滿樹。
高承禹摘了一個燈謎,立即道:“這個容易。”
沈思伸頭過去一看:雨打燈難滅,風吹色更明。若非天上去,定作月邊星。原來是螢火蟲,這個謎對于讀過書的人還是十分容易的,原是李白的一首詩。
沈思也隨手摘了一個,見寫著:年終歲尾,不缺魚米。也笑道:“這是個鱗字。”
倆人隨便猜了幾個,三個燈謎可換一些小玩意,見是一些扇子、錢袋等物件,就將猜到的謎送給了街上的小孩子。
高承禹特別注意人多的地方,人多處他總在附近巡察片刻才離開,沈思也是無事,陪著他在長安城四處轉悠,這一夜除了有一處店不小心走了水,好在防備得當,未引起騷動,其他地方皆平安。
路過一處熱鬧地,沈思和高承禹也好奇地擠進去看看,原是邀月樓上正在玩搶花名對令的游戲,二樓上一盛裝美人扔下幾只花簽,樓下站著一眾才俊,此時也不顧儒雅舉止,一窩哄地去拾花簽。得花簽者才有資格與持對應花燈的人對令。
沈思和高承禹站得稍遠些,方看清,持花燈的女子也大都是出來賞燈的人,猜中一個謎題才能得花燈,這重重設謎的游戲,確實增添了無限期待。姑娘們有面帶嬌羞的,有端莊穩重的,還有年少活潑的,更有風情無限的,總之鶯鶯燕燕,被燈燭映得明麗照人,直讓人看花了眼。
有才俊已持著花簽步履瀟灑地走向持桃花燈的姑娘,對著揖了一揖,雖站得遠聽不清說的什么,只見這場景便已賞心悅目。
沈思揶揄道:“你去試試。”說罷拉著高承禹的胳膊便往人堆里推。
高承禹面上帶著笑:“不去不去。”
正推搡間,一粉妝襖裙的女子緩緩走至高承禹面前,施了個萬福:“沒想到高郎將也有此雅興。”言語間露出一抹竊竊地笑。
沈思不認得這女子,看這打扮和舉止,應該是官宦家女子,不過十七八歲,生得也算是秀美,兩只眼睛盈盈地望著高承禹,面帶桃花。一看就是奔著高承禹來的,沈思悄悄的避到一邊。
“上元節隨便逛逛。”面對佳人,高承禹話少得不合時宜。
“奴來賞燈,與家人走散了,沒想到巧遇高郎將。”姑娘竊竊地說,微低了頭,瞟著高承禹的反應。
沈思聽了忙添了一句:“子睦,既是走散了,不如我們幫著一同尋尋。”
姑娘感激地看了沈思一眼:“多謝。”
高承禹不耐地皺了下眉,瞪了沈思一眼,只好道:“韋四娘可與家人約好在何地相見。”
韋四娘見高承禹應允,眉眼都是笑意:“坊內西側門。”
陪韋四娘走了一程,高承禹話出奇的少,沈思只得跟著,臨別時,這韋四娘頗有惺惺惜別的意思,高承禹抱拳一揖,干脆利落地回頭走了。沈思不免嘆氣,看來這女子頗不入高承禹的眼。
過了子夜,高承禹和沈思一道回家,倆人喝了些酒,便各自回家。這上元一日就這么過去了,狂歡向來是年輕人的節日。
白天動得多了,又喝了些酒晚睡,沈思睡的不太踏實,大早就起來待在書房里畫畫。正畫到一半,高承禹便走了進來。
沈思擱下畫筆問:“今日怎的這么早?”
高承禹說:“今日醒來的早。”看著畫卷中的肖像笑:“你這是想念嫂子了。”
沈思看了他一眼,也不答言,繼續走筆描摹,畫中女子手握書卷,著一身褐色紗裙坐在一株海棠樹下,樹后探出來一個小孩子的腦袋看著書卷。暖意融融的一幅畫,高承禹看著沈思繪畫的神情,溫柔安逸,不由說:“等天氣轉暖了將嫂子和侄兒接過來吧。”
沈思停了筆,略微出神:“再等等吧,芃兒剛兩歲,還太小,如今長安不太平,況且我這里太擁擠,怕蕓兒委屈。”
高承禹點點頭,沈思的夫人名叫褚蕓,原是沈思二十二歲時定下的親,后來沈思父親亡故,守孝三年,這褚蕓便等了他三年,也是讓人艷羨。
高承禹腦中浮現出另一個身影,紅衣俏影,笑起來宛若朱槿花,耀目盛放。嘴角微微笑著,是了,朱槿又名扶桑,本就是日出之地。四年前,那個身影已不得見,如同帶走了他心中那初升的日光。于情路上,三人中,高承禹最為坎坷。
沈思一抬頭發覺高承禹似乎在神游,想喚他一聲,看那神情似做了一場美麗又惆悵的夢,又怕擾了他。暗嘆一聲,四年了,終是還未忘懷。而今日,更容易勾起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