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雯捋著胡須站起來,
“王妃的病癥沒有大礙了,但是恐怕還要臥床多日,大抵再過個兩三天就會醒來,這之后的事情交給御醫就可以了。”
溫孤齊起身道,
“多謝。”
“此次勞煩先生再出山,實屬是無奈之舉。一年以前,我曾得到一株雪蓮,一直想送給先生,現如今先生正好帶回去,也算是晚輩一點心意。”
齊雯只是笑,
“什么藥材我那沒有?你知道的,老夫想要的可不是這個。”
齊雯拍了拍他的肩膀。
溫孤齊道,
“恐怕確實不能如先生愿,先生確實大才,云齊先生的大名大昭無人不知,可是晚輩如今還有事情要做,恐怕不能拜入先生門下,常常聽從先生教誨。”
齊雯笑了笑,
“就知道你小子不愿意,真是和你娘不一樣。”
“你娘當年可是一口就答應了,到你這兒怎么就這么難呢?”
溫孤齊只是沉默。
齊雯道,
“誒,對了,上次我診治的那個小姑娘怎么樣了?”
溫孤齊道,
“她已無大礙,多謝先生為其診治。”
齊雯擺擺手,
“她的病癥并非什么疑難雜癥,一般的大夫也能治,用不著謝老夫,不過那個小姑娘倒是有靈性的很。”
溫孤齊好奇道,
”先生為何這么說?”
齊雯哈哈大笑,
“她不過認識老夫幾個時辰,就敢向老夫請求治她堂兄的病癥。”
溫孤齊皺眉,
“她堂兄?”
齊雯和溫孤齊走出屋外,
“本來以為是什么友恭的故事,卻沒想到清名在外的江家居然也會做這種事情。”
“可是她仍舊存有一片純善,愿意為她堂兄求治,并且清楚這一切的發生其實和她堂兄沒有關系,都是其父母信了鬼神之說,逼迫而至。所以她不將仇記到她堂兄的身上。”
“受此大辱仍舊神智清明如此,這個小姑娘確實心胸寬廣。”
“我下趟山來不容易,既然來都來了,就替她走這一趟,老夫確實還覺得這個姑娘挺有眼緣,說不定關門弟子就是她了,到時候你想再拜入老夫門下,老夫可不愿意收你了。”
溫孤齊忽然停住腳步,
“還請先生聽我一言。”
江氏學堂,
江若弗上完了琴課,所有人都走了,辜詹謙卻叫住她,
“若弗。”
江若弗抱著琴回頭,
“先生可有什么囑咐?”
辜詹謙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面色沉重道,
“你的事情…我略有耳聞,你還好嗎?”
江若弗向著辜詹謙屈膝行禮,
“若弗很好,勞先生記掛。”
辜詹謙見她要走,又道,
“辜先生這兩日天天都去玄二班找你,想必相比于我,恐怕祖父更擔心你,倘若有時間的話,可否去見見辜先生,給他報個平安,好讓他安心?”
江若弗點頭,
“自是如此。”
“那學生先告退了,先生再見。”
辜詹謙看著江若弗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里。
終究是將沒說出來的話咽下去了。
江氏大宗府邸,
月氏渾渾噩噩地回到府里,
完了,太后娘娘賜了那樣的懿旨,江若弗又不愿意嫁給桑兒,桑兒此番是沒救了嗎?
可是她沒走多遠,就聽見有人在她耳邊提醒道,
“夫人,云齊先生來了。”
月氏反應不過來,
“哪個云齊先生?”
婆子哎呦一聲道,
“就是那個名滿天下的神醫云齊先生啊!”
月氏回神,追問道,
“先生在哪?”
婆子忙道,
“已經隨著老爺去看公子了,夫人,這下公子有救了!”
月氏不管什么主母的體面,提步就跑,直接跑到了江桑院子里,而云齊正在和江焱說話,江焱老淚縱橫,幾乎要跪下。
齊雯忙扶住他,
“江家主何必如此,這不過舉手之勞罷。”
“依老夫所見,此癥不難醫治,至于你們所說的,淥塵大師所說需要那位江姑娘沖喜的事情,想必也是有所出入吧。”
“那位大師是否說的是,要那位江姑娘和令公子有親密無間的關系方可化解危機?”
江焱忙道,
“是!是,當時淥塵大師就是這么說的。”
齊雯捋了捋胡須,笑道,
“那不難,親密無間的關系不一定要是夫妻嘛。”
江焱不解其意,
“您的意思是……”
齊雯笑笑,
“兄妹也是可以的。”
江焱依舊有些不解,
“這……”
齊雯道,
“想必江家主也有所聽聞,老夫于占卜算卦上,也有一定的了解,那位淥塵大師倒也沒有說錯,就八字來看,二人確實是不能相離,這便是那位大師所說的親密關系。”
“但是這八字不能相離的,可不僅僅只有夫妻,血脈相融的親人也可以。”
江焱沉默片刻,忽然痛下決心,
“快,將族長和內史大人,還有那位若弗小姐請來,今日我就要將那位若弗小姐登記在大宗之列,成為我江氏大宗的螟蛉之女。”
齊雯卻抬手示意不可,
“螟蛉之女不可以。”
江焱不解,
“可您不是說要讓她和桑兒成為兄妹嗎?”
齊雯捋了捋胡須,
“可是螟蛉之女其實是令公子的義妹,而非親妹妹,倘若真要化解令公子的病癥,只怕要將其記為大夫人所出,與令嬡同列同席,并列族譜,如此方能化解。”
江焱踟躕道,
“您的意思是,要讓江若弗成為在下名副其實的親女兒,成為江桑的親妹妹?”
江焱起身,
“不然的話,如果江家主可以讓那位江小姐嫁給令公子,其實也不失為一個化解之道。”
江焱道,
“那還是好好籌謀,讓她嫁給桑兒罷了。”
“讓如此出身的人為我兒,實在…唉,也是不妥當。”
月氏忙阻止道,
“老爺,不可!”
“那江若弗如今搬出了太后娘娘,不知道太后娘娘是什么時候賜給她的旨意,居然準許她婚嫁自由,而且她敢在大庭之下,當著陳王世子的女官這么說,就證明確有其事。倘若我們貿貿然再讓她嫁桑兒,那便是犯了犯上之罪,罪名不輕吶!”
江焱驚訝道,
“竟有此事?”
江焱在屋子里左右走著,終究還是下了決心,
“去請人,今日我就要開壇祭祀,認江若弗為女。”
齊雯慢悠悠地在江氏的庭院里走著,江若弗被請來了,正好遇見齊雯,江若弗恭敬道,
“見過云齊先生。”
齊雯瞧著她這副神采飛揚的樣子,和剛開始見她第一面時的蒼白孱弱已然是大相徑庭,也不禁感慨年輕人恢復得快。
江若弗追問道,
“我堂兄可有救?此番大宗為何還讓我前來?難道是依舊想要讓我嫁給我堂兄嗎?”
齊雯拿著扇子擋住嘴,低聲道,
“小丫頭,你可欠了老夫一個人情了。”
江若弗不解,
“啊?”
齊雯把扇子一合,
“你那個堂兄是不是真相思枕我不知道,但是那個淥塵著實是個沽名釣譽之徒,而且瞧你堂兄那個樣子,我沒怎么診脈,就看一眼,猜著不過就是春夜里寒涼,卡了一口冷氣沒提上來,痰在嗓子里卡著呢,只不過你堂兄的癥狀有些奇怪,那些個庸醫看不出來什么,我方才讓人把他倒過來一拍,果真吐出了一攤污血,現如今已經沒事了,休息幾日就會好。”
江若弗感激道,
“多謝先生救命。”
齊雯就不懂了,
“他們明明這般加害于你,你卻還愿意幫他們,現如今這副樣子也不像是裝模作樣,像是真替他們開心,不是,丫頭你到底求什么呀?”
江若弗笑著,仰著臉道,
“但求問心無愧罷了。“
舒云若是失去唯一的哥哥,一定會悲痛欲絕。
而自此之后,她和舒云之間就永遠有一道隔閡,那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貧賤之時的朋友,她真的不想輕易放棄。
“只是既然治好了堂兄,為何又請我前來?”
齊雯用扇子拍拍她的肩膀,
“這就是陳王世子欠老夫的另一個人情了,不需要對你多說,你等會兒就會懂了。”
齊雯大步走出江府,而門口的人對他恭恭敬敬。
江若弗跟著到了祠堂,看見族長和江伯啟,還有滿祠堂的江氏長老,聯系起齊雯說的話,她終于明白是怎么回事。
世子…這是世子囑托的?
江焱面色沉重地向在座諸位說明來龍去脈。
而后便長跪于牌位前,奉香祭拜。
江若弗迷迷糊糊地就跟著祭祀完了先祖,在族譜上被江焱親手寫下名字。
只是寫的不是江若弗,而是江月遂。
而她原本在內史處的名字卻依舊保留著。
想必是大宗如今不得不認她為女兒,但是卻不想要真的將她當做自己女兒,所以還在內史府那里留了一個名字。
將來她嫁人,也要從內史府嫁吧。
表面看起來,江月遂江若弗不是同一個人,是兩家的不同女兒,實際上,卻是同一個人。
江伯啟的嘴都合不攏,要不是如今整個祠堂里的人都面色沉重,他真的幾乎要笑出聲來了。
這個女兒果真是讓他風光一回。
他想盡辦法都沒能讓大宗認可他,如今大宗卻不得不和他同列為父,甚至于同時撫養一個女兒。
往后借著江若弗,大宗和內史府之間必定還會有許多的來往。
而江若弗如今又被陳王世子捧在手心里,這簡直就是他要平步青云的征兆啊。
祭祀和記名還沒做完多久,整個江氏大宗府邸就熱鬧起來,下人笑著,跑著跪在祠堂外大喊,
“公子醒了!公子醒了!”
月氏聞言,拔腿就跑,跟著去了江桑院子里。
江焱則是面色復雜地看著江若弗,
“月遂,去看看你哥哥吧。”
江伯啟笑著附和道,
“就是,若弗,快去。”
江若弗向祠堂里的長輩行禮告退,跟著去了江桑的院子。
這一次,江桑院子里的人見她再也沒有驚恐或不屑了,都把她當成了救苦救難的活神仙,
“多謝二小姐!多謝二小姐!”
”是二小姐救了大公子啊!”
滿院子的下人都沖著江若弗不停的磕頭跪拜,各個眼含熱淚,
“二小姐,往后您說什么就是什么!奴才絕對不違逆您的意思,奴才要給您當牛做馬,報答您這份恩德!”
“二小姐大慈大悲啊!又沒有您在的話,大公子怎么能救回來!”
“多謝二小姐!謝二小姐天恩!”
而江舒云站在門口,面色憔悴卻對著她笑,眼睛里的眼淚止不住地流,
“若弗……不,二妹妹,咱們進去看哥哥吧。”
江若弗含笑點頭,江舒云走向她,兩人并列走在小道上。
中間隔著一寸的距離,只是她們會流淚,會相視而笑,不計過往。
就如江舒云雖然因為一時迷了心竅畫月遂掛在花朝宴上,但在月氏要關押江若弗的危急時刻,卻依舊會護著江若弗。
而江若弗被如此逼嫁,卻不計前嫌,依舊念著江舒云,而選擇原諒江焱和月氏,請人來救江桑。
江舒云終于拉住了江若弗的手腕,二人如同從前一般牽著手,走進了屋子里。
江桑被扶起來,靠著背墊,正被月氏緩緩喂著喝湯,江舒云低聲道,
“哥哥。”
月氏將碗放下,江若弗也低聲跟著叫了一聲,
“見過大哥。”
江桑抬眸看向江若弗,他的神情卻在看見江若弗的那一刻變得支離破碎。
他下意識就要下床,卻因為久臥在床太久沒有運動而跌倒在地,下人們忙把他扶起來,
“公子!”
“公子,您躺的太久,還需要多休息一陣子才能下床。”
“是啊,公子還是不要輕易下床的好。”
江桑的眼睛卻直直穿過所有人落在江若弗身上,
是她!是她!
所有人的視線都順著江桑而看向江若弗,月氏硬著頭皮,裝出一副和善的面孔來,擺擺手道,
“來,月遂,來見過你哥哥。”
江桑猛烈地咳嗽起來,江若弗走向江桑。
而江桑終于停止了咳嗽,難以置信道,
“娘,您在說什么?”
江若弗則緩緩蹲下來,看向江桑,
“大哥安好,二妹月遂見過大哥。”
江桑看著江若弗,那夢里的人從來沒有離他這么近過,近得觸手可及,近得一伸手就能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