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曳靈卻只是囁嚅著,
“既然如此,你收好了!
“不要辜負姑姑的一片心意。”
顧嬋鳶笑著摸了摸鬢發(fā),
“那是自然,從小到大姑姑對我一向親厚,賞賜給我過多少東西?我哪一樣保管不好?”
“這一點就不勞姐姐操心了,總是比姐姐要保管得好吧!
“可是姐姐不僅連這東西收不住,連第一美人的名號都會保管不住呢。姑姑費了這么多心思,讓這個名號冠在你頭上,卻是這么快就將名聲拱手讓人了!
“哦,對了,據(jù)說那個被眾人私下里新冠名的長安第一美人的女子叫什么來著…”
顧嬋鳶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來,
“是不是就是今天在宮門口遇見的那個女子?”
“你別說。你若是輸給她,倒是也不能說冤!
“只是本來想讓你好好頂著這長安第一美人的名頭嫁了,誰知道這長安隨隨便便就能拎出一個比你美得多的角色,沒有這名頭你可就無用了,要是沒有這張可以大做文章的臉,你以為爹爹為什么會突然把你接回來?”
顧曳靈壓住哽咽,白著面色道,
“妹妹還是不要太過分了!
“我與你同父同母,是親姐妹,爹娘之前將我寄養(yǎng)在江南,也是因為無暇照顧,現(xiàn)如今將我接回來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
顧嬋鳶冷笑一聲,
“這句話你捫心自問,你自己信不信?”
“顧曳靈,你真以為你回來了就是顧家的大小姐啊,你天生一條羅剎命,一生下來就克死了祖母,后來和祖父親近,又克死了祖父,娘也被你克得生了大病,你剛回來那一年,哥哥就被發(fā)配去了青州當什么巡按御史,他可是狀元!卻去貧瘠之地受苦受罪,這一年回來,哥哥都瘦了這么多,可見受了有多少的苦!
“還不都怨你!”
顧曳靈想反駁,但卻只是眼淚在眼眶中打轉(zhuǎn)。
這話她已經(jīng)聽過無數(shù)次,反駁過無數(shù)次,現(xiàn)在已經(jīng)疲憊于去反駁。
或許她真的是天生羅剎,否則怎么會有這么巧,她和誰親近誰就受難。
侍女抱著三個大箱子已經(jīng)站不穩(wěn)了,而顧嬋鳶一走過,擦動了箱子,侍女晃晃悠悠地砸下來,竟然直接砸在了顧曳靈身上。
顧曳靈的侍女驚呼,
“小姐!”
顧嬋鳶回頭看見顧曳靈被砸了,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過了一會兒反而還笑了,
“看見沒有,就算是你拿到手了,你也難承其重,別等到被砸進爛泥里了,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
顧曳靈倒是沒有大傷,只是手被擦破。
但顧嬋鳶沒有一句道歉就算了,連她的侍女都一樣的囂張跋扈,一樣看不起顧曳靈,徑直抱起箱子就走了,沒有絲毫歉疚之意。
江若弗下意識想上前去扶,顧曳靈已經(jīng)被她的侍女扶了起來。
顧曳靈眼中含淚。
槐柳也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小姐,咱們回去吧!
顧曳靈只是流淚,
”槐柳,我還能回哪里去?”
明陽高高俯瞰人間,偏偏不賜給她絲毫溫暖。
她其實沒有家,卻一直在忍氣吞聲,自欺欺人。
江若弗站在不遠處,之前能見到的不過是顧曳靈作為顧家大小姐大方體面的樣子。
無論是家世還是長相,都讓人妒忌。
原來她也有難言之隱。
看見顧曳靈忍氣吞聲的樣子,江若弗無端就想到了自己。
她不也是忍氣吞聲許久,如今才逐漸熬出頭來嗎?
她提步欲行,卻有一道沉靜的聲音叫住她,
“陳王世子!
她錯愕地回頭,而溫孤齊握著一卷書就站在她身后不遠處,停下了腳步,靜靜地看著她。
溫孤齊等了一會兒,待顧曳靈收拾了殘局,他才上前。
畢竟如果他不叫住若弗,二人一起往前走,只怕都會撞見顧曳靈的狼狽。
他聽見了那些話。
這個時候,顧曳靈確實不適合見到江若弗這張臉。
只怕會更刺激她。
他不喜在無關之人的傷口上撒鹽,哪怕那個人是顧云旗的妹妹。
江若弗見到溫孤齊只是心中慌亂,
“倘若沒有別的事,我先走一步。”
沒等溫孤齊說話,她便走了。
呆在他面前,只讓她覺得自慚形穢。
用他的眼睛來看她自己,像是一種漫無目的折磨,在人的心上滾動,偏偏撓不到癢處。
溫孤齊卻追上去,差點墜入華池中。
江若弗眼疾手快拉住他,二人視覺陡然一換。
溫孤齊穩(wěn)穩(wěn)接住了江若弗,沒讓她墜入華池之中。
可是原本手中拿著的書卷卻被甩了出去。
溫孤齊站穩(wěn),江若弗要走,卻被溫孤齊拉回來,他沉聲道,
“你怎么了?”
江若弗只是搖搖頭,
“我沒事!
溫孤齊見她心事重重,卻不愿意說,想問的話也止于嘴邊。
江若弗推開溫孤齊,俯身去拾起了那卷書卷。
她本以為是剛剛的列女傳,卻發(fā)現(xiàn)上面赫然寫著生辰八字,家世威望等。
往前翻一頁,那個人正是云國公府的嫡孫女明晚卿。
江若弗手一抖,那本冊子掉在地上。
她強裝無事,將那本薄薄的冊子撿起來,遞給溫孤齊,
“這是太后娘娘讓我交給世子的吧…”
溫孤齊順手接過,
“嗯。”
她眼睛通紅,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手往里縮,
“那臣女不打擾世子了。”
“臣女告辭。”
那一本里,已經(jīng)沒有多少人了。
想必太后娘娘挑選過一遍,只剩下五六人。
而這五六人中,有一位世子妃兩位側(cè)妃。
世子妃的人選敲定,離大婚之日就不會遠了。
江若弗紅著眼睛一路回去,鳴笙要扶她,她卻推開鳴笙。
坐在馬車上,眼淚終于止不住。
一路的馬車碌碌聲掩蓋了她壓抑的哽咽。
她忽然拔下了發(fā)上的那支玉簪子。
之前以為長公主遺物受損,她吩咐頌卷讓人去做了支一模一樣的。
到最后,這支仿制的簪子還是到了她手中。
是啊,和云國公府的婚約,那得和云國公府的小姐才是門當戶對。
她不過是贗品,永遠當不得真。
僅僅在花朝宴見過一次的明晚卿,仍在記憶中落落大方,溫和淺笑。
愈發(fā)襯得她卑微可笑,癡心妄想。
江若弗握緊那玉簪,劃破了手心。
她趴在車窗邊,簾帳落下,她的眼淚也順著臉頰落下來。
那就是配得上他的人,那才是能夠光明正大站在他身邊,不失體度,讓每個人都會贊嘆和他是一雙璧人的女子。
世子馬上就要成婚了。
她卻因為和他換過身體,所以誤以為她不是外人。
其實她才是那個徹徹底底的外人。
江若弗沒有回府,只是讓車夫隨便走,不知不覺已經(jīng)到了傍晚,才讓車夫趕馬回去。
夜幕慢慢降臨,她的眼淚也逐漸收干。
她撩起簾子,車夫勒緊韁繩,
“小姐,到了!
江若弗下了馬車,收斂整容,不讓自己看上去有哭過的痕跡。
院子里卻寂靜一片,
“七小姐安。”
“見過七小姐!
江若弗只覺得氣氛不對,她要往里面走,便有下人小心翼翼地提醒,
“明姨娘,在主院!
江若弗點頭,提步往里走。
主院的拐角一進,便是另一番模樣。
燈火通明如當初每次刻意責難時一般。
以至于她每每看見主院的光火還會陡然一驚,一身的冷汗。
江若弗第一次挺直了腰走進主院里,每個人都抬頭看向她,覷著她的面色。
卻不是從前那種嘲諷與輕蔑。
而是帶著些畏懼的底色。
江若弗道,
“見過大夫人。”
“敢問大夫人,姨娘犯了何錯要受責罰?”
朱氏坐在竹椅,
“你姨娘手腳不干不凈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這還要問我為什么嗎?”
江若弗低下頭,明云羅抬頭看她。
只是一個眼神,江若弗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不過是如往常一般的誣陷栽贓罷了。
只是江若弗沒有想到,現(xiàn)如今朱氏還會將這種把戲放在他們身上玩弄。
現(xiàn)如今她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江若弗了。
還用那般低劣的把戲,實屬有些可笑。
江若弗道,
“不知大夫人以為我姨娘偷了什么東西?”
朱氏隨手一扔,是一支翠玉簪子。
“這可是從你姨娘的房間里拿出來的,可別狡辯啊七姑娘!
江若弗俯身拾起,那翠玉簪子的成色一般,顯然是朱氏隨手拿的。
江若弗隨手拔下發(fā)上的一根簪子,往前走兩步,走到了朱氏面前,朱氏顯然也沒想到江若弗會靠得這么近,看著那明晃晃閃動著寒光的簪尖,她躲避道,
“你要做什么?”
江若弗握著簪子俯身,朱氏忙不迭地后退,卻一下坐翻了竹椅,摔倒在地,可是即便是摔倒在地還在急呼,
“江若弗,別仗著你現(xiàn)在有太后娘娘撐腰,就敢胡作非為了,我可是你名義上的母親!你要是對我動手你就會落一個不仁不孝的名聲,往后我看你還怎么活下去!”
江若弗的動作并不因為朱氏摔倒而停下,江若弗反而站在朱氏面前,蹲下去,閃耀著銀光的簪尖穩(wěn)穩(wěn)對準了朱氏。
朱氏往后手腳并用地爬著,江若弗卻按住她的肩膀。
朱氏大喊,
“來人吶,都來人!”
“你們都是死人嗎!看不見她行兇!”
但是滿院子的下人被江若弗一個眼神掃過去,竟然沒有一個敢動的。
以前七小姐無依無靠,就只是一個不受寵的庶女而已。
可是現(xiàn)在的七小姐背靠太后娘娘,陳王世子、丞相府、溫家,更有大宗視她為救命恩人,直接將她名字記錄在冊成為了大宗嫡女,若是今日七小姐在這兒出了什么事情,大宗一定不會放過大夫人的。
而且,誰都不知道七小姐背后的水還有多深。
他們不過是小小奴婢,上前阻攔被七小姐記住的話,豈非死到臨頭?
而且眾人更加心虛的是之前她們也助紂為虐,此刻一個個都恨不得當起縮頭烏龜,生怕江若弗記起來。
本來朱氏今天這舉動就被無數(shù)人勸告,都告訴朱氏,江若弗已經(jīng)今非昔比,不能如此妄動,奈何朱氏一意孤行,非要以從前的辦法來打壓江若弗。
將明云羅綁來的時候,眾人就已經(jīng)很戰(zhàn)戰(zhàn)兢兢了,更別說現(xiàn)在江若弗出現(xiàn)了,有哪個敢去當這個出頭鳥的?
江若弗死死按住了朱氏的肩膀,帶著笑,溫聲道
“大夫人從前對我諸多照顧,我一直都想回報給大夫人!
她和顏悅色,可是朱氏怎么看都覺得江若弗笑里藏刀。
朱氏回想起從前折磨江若弗母子的種種,頭皮發(fā)麻背后生汗,
“我不要,我不要,你別過來!”
江若弗按死朱氏的肩膀,那簪子一點點穿過朱氏的發(fā)絲,穩(wěn)穩(wěn)的插在了她的發(fā)髻上。
江若弗直起了身子來,帶著笑道,
“是姨娘沒有事先和大夫人說清楚,這大昭一直有互贈首飾帕子,認對方為自己的手帕交的習慣。姨娘今兒個出門的時候,還托我將這根簪子帶給大夫人,奈何若弗記性不好,給忘記了,那根翠玉簪子原本應該是和大夫人互換的手帕禮,姨娘一直很感激大夫人,這么多年來的照顧,自然也是一直想和大夫人作手帕交的。”
照顧兩個字聽得朱氏一陣寒顫。
“現(xiàn)如今雙方的禮都送到了。”
“大夫人你說,這是不是個誤會?”
朱氏見江若弗又拿起了那根翠玉簪子,簪尖光滑無比,閃爍著寒光,她不禁打了個冷顫,
“是,是個誤會!
太后娘娘現(xiàn)如今如此重視江若弗,不僅是賞賜懿旨和珍寶,還總是傳召她,不知是有多喜歡江若弗。
她對于江若弗可能是傾軋之力,但是對殺伐果斷的太后娘娘而言,她不過是一只想捏死就捏死的螞蟻,如果被太后娘娘知道了她之前對江若弗做的那些事情,只怕是在劫難逃。
江若弗含笑起身,轉(zhuǎn)身扶起了明云羅,回頭露出一個笑來,
“那若弗就和姨娘先回去了,”
朱氏失力,腰彎了下去,差點躺倒在地上。
一身狼狽。
她如今……居然怕江若弗?
她竟然怕那個無緣無故的娼妓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