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自疏欞而來,緩緩撩開紗簾,門口的紗簾有意無意一搭一搭地吹起。
江若弗手心略出汗,余光里小心地看著外面是否有人路過。
外面站著的侍女背對著他們,而畫舫很安靜,安靜得仿佛只有他們兩個人。
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提起來,關注著那紗簾,生怕有人路過時紗簾正好掀開,她和世子被人看見。
江若弗垂眸,局促不安。
溫孤齊身上冷冽而清淺的芙蕖香氣卻像是野獸躍動時帶起的風一樣吹來,她毫無遮擋也無法抵擋地被迫被溫孤齊的氣息包裹著。
她垂眸看得見溫孤齊腰帶上鑲嵌著的黑色的玉石,那是她今日早晨時親手系的,因為覺得這條腰帶和這件深藍色的衣裳極配。
只是此時無意間垂眸時再見,那玉石像是烈日一樣灼燒著人的眸子,叫人不敢直視。
江若弗不敢再垂眸看,她抬起眸來,卻正對上了溫孤齊的眸子。
不知何時他停下了筆,只是看著她,眸色沉靜卻復雜,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也看不出情緒。
可是那眸子卻像是桃花釀一樣迷醉人,像是在誘人探究。
溫孤齊狹長的桃花眸微微瞇起來,眼尾上挑,似有挑釁不滿之意,只是他的語氣卻平靜,啟唇道,
“為什么總是不專心?”
溫孤齊的聲音極低沉,如同在世上最小的廂房之中說話,他的聲音回蕩在人耳邊都似有回聲一般。
“嗯?”
江若弗不解地“啊”了一聲。
溫孤齊卻沒有解釋,只是依舊用那雙眸子看著她,看她的時候眸子要微微垂下一些,她可以看見他棱角分明的下巴和喉結。
江若弗不解地垂眸,指尖揉搓著一點點袖角,
畫花鈿不需要她專心什么吧?
世子畫,她不亂動便是了。
難道是她走神引得世子不喜了嗎?
江若弗小心翼翼道,
“是若弗太不專心了嗎?”
溫孤齊淡淡道,
“嗯。”
江若弗忙應道,
“那我不再亂看了,世子也可以不再分神了。”
江若弗不敢在用余光去瞟那紗簾,雖然心里想看,卻忍住了這股子沖動。心間還是有些忐忑,害怕有人路過時看見世子和她。
溫孤齊提筆,見江若弗溫溫順順地垂著眸,他漫不經心道,
“面對著我,不要低頭!
江若弗忐忑地抬眸,心間也明白低著頭溫孤齊不能正著看那額間花鈿,對他繪圖會有影響,可她抬起眸子卻不知眼神該落在哪里。
溫孤齊俊美如鑄的臉龐近在咫尺,在她眼前放大。
她雖然和世子換了身體,有很多男女之間的束縛和大防都不得已地打破了,但是她和世子還從未有這么近距離地看著對方過。
而且是這樣明明刻意避免的相對面。
江若弗的視線自溫孤齊的鼻梁望向溫孤齊那雙眼睛,溫孤齊沒有看她的眼睛,而是專心地看著她的額間,江若弗心底松了一口氣,不需要和世子對視便好。
江若弗微微抿起唇,看著溫孤齊的眼睛。
她才注意到,
原來世子的睫毛這么長,平日里看著世子卻從沒注意過。
像是孔雀翎一樣,長而直,尤其是這樣看著的時候,秾長的睫毛略微遮住他的眸光,愈發襯得眸間氤氳似帶著霧氣,迷蒙大霧在他眼中獨有一處明光,讓人忍不住盯著那雙眼睛看。
溫孤齊的眸子突然往下看了一下,江若弗忙躲開溫孤齊的視線,心跳如雷。
而溫孤齊卻放下畫筆去蘸墨,江若弗略微心安,
原來是蘸墨。
不是在看她。
溫孤齊沒有與她視線相觸,蘸墨之后又抬手繼續在她額間作畫。
他蘸墨時略微側了一下臉,側臉利落分明的下頜線越入眼簾,男子似刀削斧砍般的下頜線愈發顯得陽剛,男子的陽剛之氣撲面而來。
他復捏住她的下巴防止她亂動毀了花鈿,那指尖明明如方才一般溫熱,此刻卻像是巖漿一樣要抵在人心上炸裂開來,融化萬物。
江若弗只感覺自己的心跳似乎傳到身體每一個角落里,就連溫孤齊觸碰著的下巴上感受到她的心跳
,不由得心間慌亂。
她的耳根不知不覺地紅了,窗外清爽的風適時吹來,比方才要有力一些,風也強勁一些,能將她的鬢發吹得些許亂,也將她的燥熱驅散。
就在江若弗仍舊思緒紛繁的時候,溫孤齊已經放下筆,仔細再看了一眼她額間,淡淡道,
“好了。”
江若弗疑惑道,
“好了?”
她感覺世子只是落了幾筆,竟然就已經畫好了嗎?
溫孤齊沒有說話,都沒有看江若弗,抬手隨手把桌子上的花棱鏡一推,推到能讓她照見的地方。
江若弗抬眸去看鏡子里的自己,卻見額間的芙蕖并不是她想象的淡粉色。
而是冰藍色,中間的花蕊倒還是嫩黃色。
只是這冰藍色的芙蕖,她也是第一次見。
江若弗對著鏡子,不自覺地伸手去輕輕觸碰額間的花鈿。
這花鈿顏色與她衣衫的顏色相近,是世子刻意的嗎?
江若弗額間的冰藍色花鈿點綴在她極白的膚色上,兩種本就差異極大也極致的顏色碰撞在江若弗額間,卻意外地好看得緊。
也極為和諧,比在最光滑潔白的宣紙上作畫更生動而有活力,只是寥寥幾筆一勾勒,似乎每一筆都渾然天成,并非人工畫就,就已經極好地凸現出了芙蕖清高傲潔的神韻,令江若弗看起來更加神秘未知,深不可測。
這極體現畫者的計數,哪怕多一點兒筆墨,多幾分顏色,都難以繪就這樣自然且如出水芙蓉般毫無雕飾卻美得極致的芙蕖。
她長而瞳孔顏色極深的眸子也因此給人一種里面有隱隱灼灼的藍色的錯覺,像是火焰里面的藍色在燃燒,妖媚但純凈,明知碰了會被灼燒,卻引人不由自主地飛蛾撲火。
江若弗毫不作偽地驚嘆道,
“世子…畫得真好…”
她看著花棱鏡中的自己,僅僅是一朵花鈿就把整個人的氣質改變了,不再是唯唯諾諾,而是看人眸光流轉間也似帶著一股子冰冷,不可高攀。
像是…
像是世子一般。
這個想法讓江若弗心底不由得驚了一驚。
她盯著鏡子里的自己,卻覺得自己癡心妄想,
像世子?
她怎么會像世子呢?
世子是天生就這樣高貴的人,她卻是在爛泥里翻滾,什么腌臜都見過,為了翻身壓制住江抱荷和朱氏,她也用過那些為人不屑的手段。
她甚至到現在都不敢對世子說這一件事,只希望世子聽見的有關的消息越少越好,不要知道發生過什么,也不要好奇或猜到她做過什么。
她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有與世子相像的可能?
尹惠,宮明鄢,
還有…
今日在花朝宴上偶然聽聞的十公主。
她們才是和世子一個世界的人,而她什么都不是,如果沒有和世子互換身體這一際遇,世子恐怕這輩子也不會將她放在眼中,正眼瞧她一眼。
她縱美貌,可這美貌有何用,世子見過的美人車載斗量,而世間美人亦絕無能夠艷色壓過世間人,世間無雙的。
而且,就算今日她沒有這副容貌,世子若用她的身體,也不會淪為凡人。
不管是作詩還是射箭,用她的這副軀殼,世子也有足夠的收到所有人驚嘆和關注的資本。
而她如今擁有這樣的容貌,帶來的卻不過是無盡的麻煩罷了,她和世子完全是兩類人。
溫孤齊淡淡道,
“待會兒出去,如果遇見了旁人,問及為你繪花鈿的人是誰,可以說不認識,繪過便離開了。未曾問及姓名,知道嗎?”
江若弗握著衣袖的指尖涼了幾分,垂下眸子道,
“若弗明白!
溫孤齊起身,卻回頭看了一眼跟著起身的江若弗,
“你先坐著吧,你我一起出去太惹眼了!
“待我走后一段時間你再出去,便不會這么打眼!
江若弗低下頭,看不清她眸中的情緒,她也低聲道,
“嗯!
溫孤齊掀簾而出,門口的侍女對其默聲行了一個禮,
溫孤齊不自覺地做著轉扳指的動作,眸光沉靜若有所思道,
“如果我走后,陸小姐派人來問我是從哪一間里出來的,你便回答她我未曾選過,只是上來看了一看。”
侍女恭敬道,
“那若弗小姐呢?爺需要奴婢將之好好送回江府,防止其中再起波瀾妨礙江小姐安危嗎?”
溫孤齊沉默片刻,道,
“不必了!
侍女恭敬地再對溫孤齊行了一禮,溫孤齊抬步離開。
而侍女做了一個動作,其他小間門口守著的侍女紛紛恭敬地垂眸點頭,畫舫已經接近岸邊,正在停泊,侍女們依次下了畫舫。
這些都是陳王府的人,提前安插此處,替換掉了顧府的人。
方才和溫孤齊說話的侍女最后回頭看了一眼溫孤齊出來的小間,見江若弗撩簾出來了,她忙正襟弓腰,雙手交疊于額前正行一禮,唇間帶著淡淡的微笑,叫人看了說不出的心間舒服。
江若弗也和煦地報之以微笑。
侍女卻上前兩步,語氣更恭敬道,
“希望江小姐記得奴婢,奴婢鳴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