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登湖心亭,亭下流水不斷,波流潺潺,深綠色的水草長在水底,愈發(fā)襯得那湖水墨綠如一塊寶石,精致碧綠。湖面開闊,清風(fēng)渡過起波瀾,衣袂翻飛。
一群衣著富貴的少年子弟行于去往湖心亭的長廊之上,說說笑笑,談笑隨意自然,三兩成群。
衣香陣陣,被清風(fēng)吹得微醺,亭子一角懸掛著的風(fēng)鈴被催動,清靈的響聲時斷時續(xù),夾雜在微風(fēng)里。
眾人不敢行走在江若弗前面,所以走在最前面的,是身份最尊貴的陳王世子和主人家顧云旗。
顧曳靈此刻才出現(xiàn),看起來像是哭過一般,眼睛還帶著些紅,只是楚楚動人,梨花帶雨,一身淺蘭衣裳好不惹人憐惜。
眾人并未十分注意到悄悄走進(jìn)人群里的顧曳靈。
而是眼光一直凝在走在最前面的兩個男子身上。
皆是身量頎長,背影挺拔,只是兩個人給人的感覺卻截然不同。
一個是芝蘭玉樹云間月,高渺而不可及,一個是緋紅花間提酒妖孽,只著一眼足夠淪陷。
二人竟是不顧從前恩怨,幾乎并肩而行。
顧云旗略略落后于江若弗半步,不越過她。
風(fēng)將兩人的衣袂吹得翩飛,背后看直有長風(fēng)拍岸之感。
而溫孤齊就跟著江茉引和江舒云,并不多言,顧曳靈走向江舒云,江舒云見她眸子微紅,低聲問了兩句話,露出了一個略驚訝的表情。
一下子走得快了些,與江茉引和溫孤齊錯開了好幾步,兩人又繼續(xù)低語。
顧曳靈今日顯然是有心打扮過的,本就出眾的相貌,配上長穗勺兒步搖,烏發(fā)堆疊,衣著輕曼,偏偏又是這樣纖瘦,風(fēng)一吹過來,直叫人覺得她孱弱惹人憐惜。
只是溫孤齊并未側(cè)眸去看顧曳靈,江茉引感嘆著自己射術(shù)不精,只能盼著壓定的時候能壓贏多一些,她也想贏點戰(zhàn)利品回去,否則楊姨娘又要嘮叨她參加的花朝宴是白參加了。
江茉引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想起溫孤齊上次在圍場壓倒性地對壘江紫而取勝,江紫在圍場上臉面丟盡,甚至接下來的棋藝課都沒有上,就灰溜溜地跑掉了。
七妹的射箭功夫在這個花朝宴上,必定是能有一爭之力的!
江茉引揪住溫孤齊的衣角,
“七妹,等會兒你參與這個嗎?”
溫孤齊淡淡道,
“看心情。”
江茉引忙求道,
“不要看心情嘛,要不你就試試吧,你在學(xué)堂里都出盡了風(fēng)頭,江紫可是我們學(xué)堂里騎射最厲害的姑娘之一,你連她都能贏,這么一個小小的花朝宴算得了什么?”
見溫孤齊不答應(yīng),江茉引嘟起嘴,
“好七妹,你就答應(yīng)我吧,我不想空著手回去,到時候姨娘又得說我了,姨娘那些話我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爹估計也希望我能在花朝宴上出出風(fēng)頭,但我偏生是個什么都不精的人,這個風(fēng)頭是沒辦法出了,你這么厲害,就試試嘛,你比試的時候我押你就成了,到時候如果你比試的場次多,我贏的也就多,到時候我們平分。”
見溫孤齊還是不為所動,江茉引著急道,
“好不好嘛七妹?”
“七妹你是不懂我的苦,我姨娘她不像明姨娘一樣閑靜,我娘她可啰嗦了,去年也有一個差不多的宴會,我什么人都沒認(rèn)識,也沒有出什么風(fēng)頭,回去的時候姨娘說了我好久到現(xiàn)在還念念不忘地拿出來說。”
溫孤齊淡淡道,
“知道了。”
見溫孤齊竟然答應(yīng)了,江茉引喜笑顏開,
“七妹,回去我請你吃梨沙糖,我姨娘自己做的,好吃得能把舌頭吞掉,等回府了我就給你親自送過去。”
溫孤齊淡淡道,
“嗯。”
他的眸光上移,看見了走在最前面的江若弗和顧云旗的背影。
顧云旗手上拿著畫扇,雖然是跟在江若弗背后走,卻絲毫沒有卑微的感覺,甚至讓人覺得兩人分庭抗禮,平分秋色,不遑多讓。
江若弗并不知道他與顧云旗的過往,所以對顧云旗雖然沒有格外優(yōu)待,也沒有輕視不喜,只是以陳王世子該有的態(tài)度對待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官員。
眾人行至亭中,顧云旗揭紙念過如往年一般無二的規(guī)則,眾人大多是參加過不止一次花朝宴的,自然明白這規(guī)則是什么。
而江蘭潛小心翼翼地在心里記下每字每句,生怕忘記了哪一點。
御史家的尹二小姐慢慢穿過人群走到溫孤齊身邊,笑著低聲對溫孤齊打了一個招呼,
“江小姐。”
尹惠生得雖然不甚出眾,但就勝在有一身書卷氣,舉手抬足都溫和嫻靜。
溫孤齊頷首回禮道,
“尹二小姐。”
尹惠很是開心,杏眸中光亮如洗,
“你知道我?”
“方才在席間我就想與你說話,奈何你與我座位實在太遠(yuǎn),沒能和你問一聲好。”
“剛剛那句詩你是怎么想出來的?這詩寫得太好了,我看抄錄的小廝還另外用了一張紙謄寫了一遍,今天你這詩作,只怕是要揚名了。”
溫孤齊依舊表情平靜,
“拙作而已。”
尹惠出身御史之家,御史是文臣之首,自然是書香世家,尹惠亦是喜讀書,不知不覺就浸染了一身的書卷氣,平日里見到有才學(xué)的人,都慣是恨不得與之惺惺相惜,當(dāng)下就要成為至交好友,而溫孤齊方才那一句詩出來,已然是叫看過了不少詩文的尹惠都震驚不已,刮目相看,自然是迫不及待要認(rèn)識溫孤齊。
在席間就問清楚了作詩女子的門第,只是還不知道具體叫什么名字罷了。
尹惠溫聲道,
“尹惠想問一句江小姐閨名,不知道方不方便告知?”
溫孤齊看向她,舌尖抵住齒,清淺的聲音自他唇齒間流露,
“江若弗。”
僅僅是三個字,也有令人魂魄一動的力量。
不知道為什么,說自己是江若弗的時候,溫孤齊似乎感覺這一切都太不真實,他對著一個早已經(jīng)認(rèn)識的人重新介紹自己的身份,而對方也以新識的態(tài)度來對待他。
這種感覺很奇幻,像是一場倒在了湖里的夢,像藍(lán)天和湖水顛倒,湖中也是云天,恍惚之中分不清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藍(lán)天。
尹惠輕喃道,
“若弗。”
“妹妹的名字真好聽。”
而溫孤齊聞言,并未說話。
如果江若弗有得選擇,是不會叫這個名字的,好聽與否,皆是妄言罷了。
尹惠追問道,
“不知若弗平日里都讀些什么書?”
溫孤齊想起江若弗桌上架上那些書,頗覺有些頭疼,只是面色平靜替江若弗謙虛道,
“只是學(xué)堂里教什么便學(xué)什么,偶爾有些時間便看些別的書,并不入行入陣的。”
尹惠當(dāng)然不會相信溫孤齊看書真的這么隨意,但也忍不住道,
“聽聞江氏學(xué)堂教授的知識都和別的學(xué)堂不太一樣,想必若弗你在這學(xué)堂里學(xué)了不少我們旁人學(xué)不到的東西。”
溫孤齊其實并不很想聊下去,但如今他是江若弗,身份尚且比御史嫡次女尹惠低一等,總不能給江若弗惹麻煩,故而依舊耐心答道,
“過獎了。”
他看向開闊的湖面,
“只是江氏確實有一些東西是旁的學(xué)堂沒有的。”
尹惠對于溫孤齊這驚鴻一瞥的才華很是稀奇,縱使是眼前他回話少,竟也不覺得溫孤齊敷衍,反倒是覺得溫孤齊十分有自己的個性,果然,也就是這樣不忌諱旁人目光和不做奉承奉迎這種事的姑娘,才敢在這么多人面前嗆聲顧公子。
哪怕是眾人覺得她有意搗亂或是有意吸引眾人注意,她也渾然不覺,直到真的有理有據(jù)地指出了顧公子的錯誤,并且一句佳作脫口而出,驚艷四座,眾人才因此改變了方才的偏見。
這樣不畏強權(quán)不怕得罪人的姑娘,尹惠當(dāng)真是喜歡得不得了。
她一向向往書里面那些高傲狂妄的名家,能無拘無束,恣意颯爽地想做什么便是什么,不用考慮這么多。。
只可惜她出身三公之家,身世顯貴,從小就被教導(dǎo)要做個大家閨秀,很多事情她都不能做,也就沒有機(jī)會這么大膽恣意地在眾人面前說自己想說的話。
更何況,她見到的溫孤齊,還有才華傍身,又是江氏出身,便更叫人心生好感。
江氏就是這樣的一個家族,連送到手的世襲罔替的爵位都可以不要,只想做閑云野鶴,教書育人和綿延后世,顧澤一方。
江氏的女兒,自然也是如此。
溫孤齊不知道尹惠想了這么多,心中早就已經(jīng)充滿了對江若弗這個人的期待和熱忱。
根本都會無需他多說什么話,尹惠就已經(jīng)很自然地跟在他身邊,說起最近讀的書來。
溫孤齊對尹惠其實很熟悉。
無他,尹惠是十公主的伴讀,極好讀書,他常常奉旨教導(dǎo)十公主念書,就常能見到尹惠,尹惠也是個不怕生的人,見溫孤齊才學(xué)匪淺,便常常與他討論書中道理眼界。
尹惠是少有架子的人,對誰都一視同仁。
于在這里根本不認(rèn)識任何人的江若弗來說,也許在這場宴會上能認(rèn)識一個尹惠這樣的朋友,也算是沒有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