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紫一把將韁繩從江祿手里奪回來,縱馬而去。
她跑到東路口,勒住韁繩讓馬停下來。
眾人離得遠,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此刻也只能看見江紫的一個小小身影,看不見她面上的淚痕和巴掌印。
而溫孤齊悠哉地由著馬兒慢慢地走到東路口。
眾人一見便覺得只怕是江若弗不懂騎射,所以不敢大動,只敢讓馬自己慢慢走。
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勇氣和江紫比試。
江紫可是學堂秋獵時排位第一的女學生。
能以女子之力擒獲一只活鹿,絕對是不容小覷的,就算是學堂里的男子也不敢輕敵。
江若弗真的是比想象中還要自滿。
連跑馬都不敢,竟然敢和江紫比試。
等會兒該不會要讓馬慢慢地一點點走著過去,讓江若弗自己好瞄準了射吧。
那可就貽笑大方了。
就算是贏了也是勝之不武,還要被留作笑柄被人嘲笑。
溫孤齊慢慢悠悠到了圍場的東路口,和江紫并排,見江紫臉上有一個巴掌印,雖然看得出來但卻并不十分明顯,顯然是沒有下重手,而江紫發髻微亂,淚痕未干。
他沒有多好奇,甚至移開了視線不再看江紫,淡定地看著終點,
“江紫,你決定好要輸還是要贏了嗎?”
語氣平靜自然如評論天氣好壞。
江紫看著溫孤齊,見他死到臨頭竟然還這般不慌不忙,
江紫不由得暗自得意,
想必江若弗心中真的以為她會故意輸掉比試,來換溫清岑吧。
不,比試她要贏。
而溫清岑也絕對不能和江若弗在一起。
還是那個褐衣短打的先生,他拿著長旗,站在略高的瞭望臺上,對著眾人比了一個手勢,示意眾人稍安勿躁。
旗子已經搭在了瞭望臺上,只要旗子一揚,江紫知道,自己的馬就會勢如破竹地沖出去。
江紫緊張地握緊了韁繩,而溫孤齊才不慌不忙地拿起弓。
旗子在瞭望臺上高揚的一瞬間,江紫猛地拍馬,馬嘶吼而出。
而溫孤齊則是不慌不忙,由著江舒云的小白馬跑得慢慢的,他也不搭弓挽箭,只是悠哉悠哉地坐在馬上,像是來馬場消磨時間放風的人一樣。
看得江舒云都替他急了,
若弗這是在干嘛!
這可是比賽,不是玩樂啊!
她方才還讓小廝和侍女去邀請了學堂里剛剛下學的同窗們過來看比試,如果若弗這個樣子,便是必定要被眾人嘲笑了。
這么多人可不是要開玩笑的!
等明日所有人都知道玄班江若弗主動應戰,又實力不濟,還不尊重對手,在賽場上隨著馬亂跑,眾人肯定會鄙夷有加的。
江舒云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
卻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溫孤齊就要輸掉這場比賽。
江紫都連射七八個靶子了!
忽然,江舒云看見白馬疾馳起來,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樣,瘋狂地撒野亂跑。
居然沒一會兒就追上了江紫。
而江紫正對草靶射出一箭,雖然沒有中紅心,但卻穩穩扎在草靶上,眾人忍不住一陣叫好。
任誰都看得出來,這場比試江紫贏定了。
溫孤齊淡淡道,
“江紫,你打算要將溫清岑讓給江若弗了嗎?”
風將他的聲音吹得略散,江紫卻冷笑一聲,雙手握著弓箭,本來沖著草靶的弓箭猛地移向溫孤齊,江紫用箭直指溫孤齊的門面,
江紫冷聲道,
“我要贏。”
一雙眼睛微紅瞪著溫孤齊,
“溫清岑,你也休想嫁!”
她對著溫孤齊,兩匹馬此刻的距離竟越來越近,江紫的銀箭頭就明晃晃地指著溫孤齊。
馬蹄飛踏,風聲回蕩,云莽千里。
江紫眸光狠利,面目猙獰,猛地對準溫孤齊毫不猶豫射出了一箭。
江舒云雖然站得有些遠,但看見江紫突然移動弓箭的一瞬間,她馬上就明白了江紫的企圖。
江紫這場比賽的目的不是溫公子。
而是若弗!
她要毀了若弗的臉!
就算是江紫毀了若弗的臉,往后被追究起來,還有理由可以用,兩邊都是靶子,是在江紫想要射對面草靶的時候,若弗闖進來,意外才發生。
江紫何止不是善類,簡直是蛇蝎心腸。
江舒云急道,
“不要!”
而周圍的人見江紫突然把箭尖對準溫孤齊,穩弓欲射,目如利刃,眾人的心也提了起來。
只是出乎眾人意料的是,不過是眨眼之間,局勢卻扭轉了過來。
江紫對著溫孤齊射出箭的一瞬間,溫孤齊居然當空穩穩地抓住了江紫射出的那支箭,臨空折斷,兩指夾住隨手擲入草莽之中。
他抬手從箭筒中拔箭,動作極快,在烈烈長風中,所有人都還沒意識到他要做什么的時候,已看見他搭起箭,像方才的江紫一樣,毫不猶豫用箭尖對準了江紫的臉。
眼前突然生變,江紫都來不及反應,就看見那箭已然離弦,那擁有六石之力的羽箭,沖著她的雙眼飛了過來!
江紫如同被扼喉,那箭尖無限在眼前放大,她離死亡只剩下呼吸之間的距離。
羽箭倏然而來,刺云破風。
江紫都來不及尖叫。
那羽箭就猛然從她頭上穿過,帶走她頭頂的幾縷發絲往后射去。
江紫聽見了箭沒入草靶的聲音。
“簌”一聲,扎穿了身后的草靶。只有尾羽仍掛在草靶上。
草靶被射得半穿,那些觀戰的人見形勢逆風大變,皆瞠目結舌。
天地寥廓,溫孤齊一身青衣被吹得烈烈飛舞,細草隨風盤旋,長發蹁躚,身姿挺拔如勁松,高凌霄漢,斗牛波濤皆在他青衣衣袂之中翻轉,刀劍過春野,厲鷹鳴秋空,
翔云列曉陣,殺氣赫長虹。
遠遠地,眾人只看見那個瘦弱單薄的身影背脊挺直,那女子下巴微抬,姿態倨傲而矜貴,她握著弓,無端一股肅殺之氣席卷而來,霽天空闊,云淡楚江清,她青衣烈烈飛揚,比漫天流云更跋扈,青色的廣袖裙袂像是要飛揚起來占滿這一方天地。
一時之間,眾人竟只想到殺神二字。
她縱馬于在獵場,卻如同在沙場之上,風聲鶴唳,風云巨變,以命相搏,生死只在轉瞬間。
出手狠利,毫不猶豫。
要在瞬息間掐住敵人的脖頸,一招制敵,殺人不眨眼。
江抱荷看著那個青色的身影橫弓而箭,仿佛又能見大雨瓢潑中,那個瘦弱單薄的少女從身上迅疾掏出一把匕首,在她未來得及反應的瞬間,就已將匕首猛地刺進馬身。
馬驚起,前蹄懸空,她被狠狠摔下,而那個半張臉被淋漓血液染紅的少女,拿著帶血的匕首一步步向著她走過來。
用那把鮮血淋漓匕首拍她的面頰,電閃雷鳴,江若弗的臉仿若鬼煞,在黑白分明的雷雨下,血液橫流,她冷聲道,
“現在這馬你還要治嗎?”
長風蕭索,江抱荷竟在日光下打了一個寒顫。
冷汗乍出,動彈不得。
那風如同利刃一樣劃過她的面頰,仿佛還要刺出鮮血來。
一樣的狠利,一樣的殺人不眨眼。
江抱荷渾身發涼。
這是江若弗,
真正的江若弗。
冷血無情,兇狠陰毒。
這才是真正的江若弗。
而圍場之上,溫孤齊薄唇微啟,眉目冰冷,
“我不欺負女子,所以一開始讓你自己選擇要贏還是要輸,但是從現在開始,你沒資格選了,你只有輸的份。”
江紫仍舊驚魂未定,頭皮發麻。
而溫孤齊已經縱馬而去,他不再隨意,而是連射數箭,馬飛奔極快,目標移動也極迅速,難度更甚,他竟還敢一弓放雙箭,放箭而出之后,兩只箭竟分飛而去,分別射中了兩個箭靶子。
且都是紅心!
眾人目瞪口呆,連驚呼聲都嗆在喉嚨里,只能無盡地心中驚嘆。
眼中只剩下那個青色的身影矯健敏捷,連發數箭,無一漏射,全是正中靶心!
馬匹到了翠微山下,溫孤齊勒住韁繩,調轉回頭來,又向著眾人的方向而來!
這一回,眾人不再寂靜無聲,而是有人開始為溫孤齊振臂高呼,
“若弗!”
“江若弗!”
“江若弗大勝!”
而那些不知道江若弗是何人的人也擊掌而喊,
“大勝!”
也有人驚嘆道,
“壯哉!”
“今日竟然能見女子馬上如此風華。”
“江氏果真人才輩出!”
溫孤齊眸光冷峻,對準靶子又射一箭,那風突然變得大了起來,狂風卷地,而那箭竟然絲毫沒有被吹歪,依舊穩穩刺入草靶,扎穿靶子只余尾羽。
那些從前對江若弗或嘲笑或鄙夷的的同族子弟,看著溫孤齊此刻的馬上風姿,皆是驚慕不已。
天地無邊,狂風勢厲,那個青衣女子踏馬而來,如海動山傾古月摧,風華絕代,勁風橫開十余丈,要因她烈烈風華甘拜足下。
她如價值連城的珠玉,勢動即傾城!
馬蹄踏碎長風,群山萬壑,天光大放,
萬象入她眸中皆潰敗,明陽直下洗塵寰。
曾經那些流言和偏見,三人成虎,傷人至極的編排和謠言,都在此刻的驚艷之中,變得極其脆弱,潰不成軍。
只有眼前青衣女子的風華排山倒海地侵入眼眸,山崩堤陷,人心沉淪。
當馬跑到了剛開始沒多遠的地方時,溫孤齊的動作變得更快,他在射沒射過的新靶子的同時,還兼顧去射那些剛開始他沒有射的舊靶。
一擊即中,毫不費力。
甚至于他射出來的箭,將江紫射中紅心的六支箭全部當中破開,令江紫的箭破為兩半墜地,而溫孤齊箭取而代之,穩穩立在靶心上。
江紫縱使回過神來,拼命追趕,也已經無力回天。
她陡然就明白了溫孤齊一開始說,要射中紅心才算是贏的真正含義。
她心慌氣短,
江若弗是要讓她無一幸免,沒有一點點與之相比的可能。
就算她射中了,江若弗這出眾的箭術也能將她立在靶子上的箭當中破開。
江若弗不要射靶,她要靶心,
一里一百靶,她全部都要刺紅!
江若弗要把她江紫和中大夫府的面子踩在腳下!
溫孤齊騎著馬,漸漸接近人群。
人群歡呼雀躍。
溫孤齊勒住韁繩,馬止蹄揚塵而停。
眾人簇擁而來,溫孤齊翻身下馬,都不需要那些主動上前要扶他的人扶。
動作干脆利落得讓人驚艷。
而近了看,眾人才看清楚剛剛那個在圍場之中如風穿梭的女子到底生得什么模樣。
剛剛那個騎射如此利落強大,在馬上風流絕艷的女子,竟然生得如此絕色!
溫孤齊從人群中穿梭,握著白玉鞭,面容從容淡然,仿佛令眾人高呼激動的并非他一般,而人群不自覺地就給他讓出一條路來。
依舊是那襲青衣,馬上是風流瀟灑,但此刻卻是讓人驚心動魄。
怎么會有生得這般模樣的女子?
發烏如松墨,膚色冷白似冰雪,唇紅不須點,眉遠不求描,無比極致的顏色碰撞在她身上,卻和諧無比,仿佛這幾樣沖突不已的極致顏色天生就該放在一起。
一支白玉長簪穿過如烏云蓬蓬的長發,風微動長發,如紗如煙。
細長而清冷的眼眸似蘊藏了一整片云天,高絕而冷冽,飛灑日光寒,目光峻似呂梁千仞,水眸流轉,不經意間多情似錢塘八月。
玉白的面容輪廓流暢,巧奪天工,在明艷的野陽之下,渡上了一層淺金的光澤,愈發顯得她如神女遙不可及,超脫出塵。
她一步一動,是如此揪動人心。
有人不自覺地屏息凝神,看著眼前絕色女子就這樣走過。
那些歡呼和吶喊聲明明就在耳邊,卻好像都遠了,只余下眼前女子的風華絕代,容顏傾國。
溫孤齊淡然自眾人之中走出,回到起點,站在圍場入口看著江紫狼狽地趕馬而歸。
待江紫終于到了終點,卻無一人為她歡呼,更無人再如往常一般贊她馬上風姿。
眾人看著她,只有一片靜寂,她所過之地,人人都抬眸瞧她,眸中卻是只有一言難盡。
方才所有人都看見了,
是江紫趁江若弗不備,故意將箭突然對準江若弗,直沖頭顱,毫無猶豫地放箭,若不是江若弗反應迅速,又對江紫手下留情,恐怕血濺當場的就說不準是誰了。